因為事關錢財,所以即使是在小朝會里,像今天這麼針對的句子也是少有,已經是有點發難的意味了。
好在站在一側的書院派官員,早都練出來了一副榮辱於臉皮外的養氣功夫。
戶部右侍郎蒯凌文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就閉目聽著。
我書院弟子,善養浩然氣。
一旁的左侍郎黃修歲數更高,養氣也更好,慢悠悠答道:“兵部和工部送來的票子,我和蒯侍郎這幾日已經看過了許久。有些,已經報尚書大人簽了,有些,我們沒有敢簽字。”
剛才發過話的工部尚書崔肥哦了一聲,攤直了身子。“什麼,哪些票據沒簽?”
黃侍郎道:“兵部的開支賬單我們簽了字,工部、吏部的開支票據超支太大,我們沒有敢簽字。”
崔肥提高了調門,“我們工部給皇帝修神仙台已經是前年的事,南部各河道疏浚入海、移山築新城,這是前幾次大朝會就定下的,戶部葛老大人也在場點了頭的。那個時候你們不說話,現在扣扣索索,籤一個不籤一個。你們戶部,究竟想要做什麼?”壯碩的身子隱隱探出席外。
黃侍郎慢慢抬起頭,“戶部,是我西京朝的戶部,不是什麼我們戶部。兵部工部,也是我們西京朝的兵部工部,不是什麼你的工部。崔尚書,您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侍郎直視尚書。
姓崔,便了不起嗎?
整個歸棧洲,不論初心為何,讀書人的風骨,算是深入到了各朝堂的骨子裡。
崔肥立馬色變,振振有詞:“你們兩個是戶部侍郎,我一個工部尚書,我稱呼你們戶部、我們工部有什麼問題……”臺子上面,老人眯眼聽著臺下爭吵,走神,有些嫌煩。
各說各話。
明天的早食,要囑咐廚下,再鹹些。
堂下,崔肥的身子快壓在了案上,聲振屋宇:“……乾和不幹可以說,以不簽字要挾朝廷,耽誤朝廷的大事,你們要知道是什麼後果!”
日頭高升,暑氣進入屋子,冰鑑內的冰塊融化,掉落在下方的銅盤裡,滴滴答答。
老人開口:“崔肥。”
壯碩崔尚書向上委屈扭頭:“老祖宗!”
老人睜眼。
崔肥面色一正,躬身回座。
老人道:“朝堂上的事,沒有你崔肥,沒有什麼老祖宗,有事從法。”
工部尚書崔肥,與現今清河國崔氏家主同輩,按輩分是高踞臺上的老人的玄孫。老人做事對自己族親卻並無偏袒,身為西京王朝右宰相,老人的身份早就已經超脫出了姓氏本身。
同樣,只在場小朝會之上,兵部尚書盧斬符,吏部尚書王逸夫,門下給事中李折梨等,都是歸棧洲東部各世家出身。非但西京王朝,是整個歸棧洲眾國,朝堂之上處處高門。
世家和朝堂,就這麼相互扶持密不可分。
老人不再說話,身邊一個眉眼清秀的年輕人輕輕點下頭,示意大家繼續。
右侍郎蒯凌文還是忍不住,“南部修入海大河,工部超出預算十三萬盛露錢。移山築城的事現在還沒談攏,等談攏了不知要多花出多少。瞻蟾、捧露兩臺,去年工部報上來的預算是三十萬盛露錢,最終竣工了報上來,卻變成了七十萬歲錢!整整超出了一倍多。事事超支,年年虧空,崔相,你說這個賬,讓我們戶部怎麼報?”
崔肥委頓著身子不說話,身後的一位侍郎領會意思,反聲道:“疏浚各大水改道,所花費的青錢數目和給各山水正神的補償,河道運營司和禮部都有賬目可查。更何況,瞻蟾、捧露兩臺,一應營造事宜還都有繡衣直指們全盤盯著,我們工部不可能多花一枚獸頭錢!說工部超支,是說直指司的執事們都是吃乾飯的嗎?”
堂上又安靜下來,兩邊的官員都往一旁角落裡瞅。
角落裡那位白衣繡袍,眯眼笑笑,擺手:“你們聊,不用管我。”
繡衣直指司,不歸任何衙署,直屬皇帝。勢力鋪滿朝野,對山上山下有監察奏報權力,必要時候,甚至可以行使特權,先斬後奏。據說百官家中,都會有直指司的暗探,小朝會上明晃晃站著的這位,可以說只是個象徵,算是皇帝給足了崔府面子。或者說有這麼位站著,才是能讓崔府小朝堂能真正安穩的住的存在。
繡衣直指,後面站著的,是焦氏皇帝。
崔肥突然喊起來,“我就知道。你們問來問去,就得問到皇上頭上!”
蒯凌文囁囁嚅嚅,“我說的是,工部超支了四十萬錢,我沒說不該給皇上修神仙台。你想殺人,直接動手,別動不動潑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