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瓦上,迸濺出萬千銀線,將整個鎮子澆得如同水墨畫般氤氳朦朧。我跌跌撞撞地衝進破廟,粗糲的門檻硌得腳踝生疼,身後追兵的馬蹄聲混著妖獸的嘶吼,震得空氣嗡嗡作響。歸墟客棧那雕樑畫棟的飛簷在閃電中轟然坍塌,碎裂的琉璃瓦如流星般劃過掌心,刺骨的涼意順著血管直竄天靈蓋,每一道傷口都在訴說著這場生死追逐的慘烈。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潮溼的青磚上,瞬間暈染開暗紅色的花。
積水倒映著焚星崖的餘燼,暗紅火星在雨幕裡凝成流螢,宛如被驚擾的精靈,順著我的腳踝緩緩爬上脊背。赤足踩過滿地晶化的碎石,冰涼觸感從足底蔓延,恍惚間竟像是踏在歸墟海底——那片被上古飼靈大陣燒融的琉璃海面。遠處山巒間,新生的往生樹正奮力破土而出,青銅色的根系如巨蟒般纏繞著雲霧,在雷暴中舒展成遮天蔽日的傘蓋。每一片葉片都流淌著幽藍熒光,葉脈間跳動的光點,分明是阿澈消散前最後的星屑,在風雨中倔強地閃爍著。樹影隨風搖晃,在雨幕中投射出巨大的、扭曲的輪廓,彷彿一隻沉睡的巨獸正在甦醒。
樹冠深處,青衫客的釣竿斜倚著竹籬,竹籬上爬滿了溼漉漉的藤蔓,葉片上的水珠不斷滴落。石桌上,未竟的棋局泛著幽藍熒光,黑白棋子突然活了過來,在棋盤上化作陰陽魚緩緩遊弋,彷彿在演繹著宇宙的奧秘。我握緊桃木簪,簪尖還沾著阿箬的血,那是她用最後的靈力淬鍊的法器。阿箬臨終前將簪子刺入我掌心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閃過,溫熱的血順著桃木紋理蜿蜒,竟在簪身浮現出初代飼靈人契約的古篆,每一筆都透著古老而神秘的力量。那些古篆彷彿有了生命,在簪身上微微發燙,灼得我掌心發疼。
當簪尖觸及天元位的瞬間,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顫。破廟的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炸裂,塵埃化作實質的星砂,在暴雨中形成巨大的旋轉星圖。天空中,雲層翻滾,電閃雷鳴,彷彿天地都在為這一刻而咆哮。瓦片紛紛墜落,我側身躲過一塊飛射而來的碎瓦,髮絲被劃出一道血痕,腥甜的味道在鼻尖瀰漫。
“啪!”
棋子炸裂的脆響混著驚雷,震耳欲聾。光蝶從虛空中蜂擁而出,它們翅膀上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破廟,撞碎雨幕裡的水霧,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絢麗的軌跡。陰陽魚躍出棋盤,在現實空間咬合成道印,中央浮現的冰裂紋玉璧,懸浮在半空,散發著神秘而威嚴的氣息。初代飼靈人剜出的凡心封在其中,暗紅脈絡像極了此刻我掌心的傷口,隨著心跳滲出金色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轉瞬即逝。玉璧表面的裂紋中,隱隱有微光流轉,彷彿封印著無數個故事。
林河的殘魂從廟前老槐樹的樹影裡緩緩凝形,他的身形虛幻而縹緲,廣袖輕輕掃過積水,三百盞往生燈從水面緩緩升起,映得整條街道泛起詭譎的紅光。每一盞燈都投射出不同飼靈人的殘影:有穿著粗布麻衣在田間辛勤勞作的女子,汗水溼透了她的衣襟,卻仍在專注地播種;有揹著藥簍在山間採藥的青年,眼神中透著堅毅與執著,在陡峭的山壁間靈活穿梭;還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正在給孩童講述被列為禁書的《飼靈秘錄》,臉上滿是慈愛與期許,蒼老的聲音在山間迴盪。這些殘影彷彿在訴說著飼靈人的過往,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使命與擔當。
漁娘的虛影馱著龜甲浮出河面,龜甲上的《飼靈契》正與道印產生強烈的共鳴,古老符文在石板路上流淌,如同一道道神秘的溪流,將整條街道染成血色棋盤。我看見那些符文化作鎖鏈,纏繞在追兵的妖獸身上,漸漸地,妖獸們的獸瞳被染成清明的光澤——原來被天道操控的它們,也曾是擁有靈智的生靈,只是在命運的捉弄下迷失了自我。妖獸們發出陣陣哀鳴,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悔恨,它們的身體在鎖鏈的束縛下劇烈掙扎,卻又漸漸平靜下來。
我將桃木簪狠狠插進破廟的廢墟,用盡全身的力氣。剎那間,最豔的桃花枝從瓦礫中竄出,花瓣裹著無數飼靈人的執念,在暴雨中燃燒成金色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天空。桃花的香氣與血腥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而迷人的氣息。阿箬的星紋碑從虛空中顯現,碑身突然化作液態,緩緩流動,從中走出個腕系紅繩的垂髫童子。他稚嫩的臉龐上帶著一絲神秘,掌心的陶罐裡,初代飼靈人的善念正隨著暴雨有節奏地跳動,罐壁上的紋路竟與我掌心血痕完美契合,彷彿是命中註定的相遇。童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兩汪清泉,他望著我,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
“師尊,該釀酒了。”童子清脆的聲音在破廟中迴盪。
話音未落,弒天劍的碎片自雲層墜落,劃破雨幕,如流星般墜入陶罐。桃瓣與星屑在罐中瘋狂翻湧,琥珀色的酒液不斷溢位,漫過陶罐,順著石板縫隙流向鎮子的每一個角落。酒液所到之處,地面泛起微微的金光,彷彿給大地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我們坐在往生樹下,雨漸漸停了,月光穿透雲層,灑在大地上,映出白玉京的新貌——那些曾經刻滿飼靈契文的城牆,此刻佈滿孩童用木炭塗鴉的歪斜星圖。城牆上,不再是冰冷的符咒,而是孩童們畫的彩虹橋,連線著每個視窗裡閃爍的溫暖燈火,充滿了生機與希望。街道上,偶爾有行人經過,他們望著天空中奇異的景象,臉上露出驚訝而又好奇的神情。
醉眼朦朧間,青衫客的釣竿沉入河心,鉤尖的星月佩在水波里閃爍,映出三千個平行世界。阿澈的殘魂化作渡口的擺渡人,他身著一襲白衣,撐著竹篙,引著歷代飼靈人的轉世身登上木舟,駛向那沒有天道枷鎖的彼岸。木舟在河面上輕輕搖晃,船頭掛著的燈籠隨風擺動,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我看見渡口的告示牌上,不再是冰冷的禁令,而是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飼靈飼靈,飼的什麼靈?飼罷三千劫,桃花渡眾生。”這簡單的話語,卻蘊含著無盡的深意。
最後一滴酒順著嘴角滑落,桃枝在廢墟中紮根,我枕著變形的弒天劍鞘昏睡。夢裡阿箬在花海中回眸,她髮間的淨火蓮在月光下搖曳,美得讓人窒息。她的笑容,如同一縷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我心中的陰霾。她向我伸出手,我想要抓住,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不斷下沉,周圍的花海也在漸漸消散。
晨霧漫過鎮子時,新生的往生樹垂下萬條氣根,每根都繫著個正在甦醒的小世界。而某個村莊裡,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捧著枚桃核,在掌心呵出的熱氣中,新的因果輪迴悄然萌發。她將桃核埋進土裡,土壤裡泛起微光,與鎮子深處的往生樹根系遙相呼應。村口的老樹下,流浪貓的眼睛閃過一絲金光,晃了晃尾巴,優雅地消失在晨霧裡,彷彿預示著新的故事即將開始。小女孩望著老樹下消失的貓影,眼中滿是好奇,她蹲下身,輕輕撥開草叢,似乎想要尋找什麼。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寧靜而神秘的畫卷,等待著被人揭開它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