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雍笑道:“我只是讓這件事變得好玩些而已。我看啊,步劍塵和你定下的這個約定,未必安了什麼好心,他也並非真想讓此人上臺,而你決定的那個人,也未必能做成武林盟主。”
他的聲音很輕,但卻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如你所言,上天有自己註定的‘緣’,武林也會選出自己的盟主,無論什麼人的干預,都未必得逞。玩弄天命的人,也必不會有好下場。”
丹真目光森森流轉,默然不語,突然道:“修習了《梵天寶卷》的人,果然不一樣,怪不得華音閣一定要我阻止你去洞庭,有你在,我輔佐的人真未必能奪得盟主之位。”
這次卻輪到柏雍的臉色變了。
梵天寶卷,他實在沒有想到丹真納沐能夠看出這一點,這是絕無人知的秘密!
難道她真能洞悉未來,無所不知?
丹真納沐眸中光芒隱沒,又恢復為一汪沉靜的幽潭:“你們每個人,都是力量的一極,而我一定要調和這一切,所以你必須留在這裡。”
她長嘆一聲,驅驢後退兩步,淡淡道:“《梵天寶卷》是魔物,想爭奪它的人很多,這便是第一個。”
不用她說,柏雍已感受到了背後盯著一雙飽含怨憎的眼睛。他並沒有回頭,因為只要他一動,就會招致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
柏雍瞬間陷入完全靜止,但他並不是消極的靜止,這不動中竟然隱含了最強大的守勢,他全身連絲毫破綻都沒有,足以抵抗住任何奇襲。
丹真納沐微笑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緣’,由你開始的,便該由你結束。”她淡淡道:“由我開始的,也該由我去結束。”
她輕輕喝了一聲,青驢咯咯,徑自走得遠了。
殺意森寒,柏雍只有苦笑。
眼看丹真納沐走得看不見了,他忍不住向著身後道:“這位兄臺,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我不殺你,你也不要殺我好不好?”
那人並不作聲,柏雍道:“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要學武功呢,我可以教你,教《梵天寶卷》也可以,但請你將手中的劍先放下好不好?古人云:‘乃知兵者乃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聖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碌碌無能之輩呢?對於‘兵’這個東西,那當然是能禁絕就儘量禁絕啦,你說是不是?”
背後殺意倏地一震,那人瘋狂地大笑起來:“求我!快使勁地求我!多求我一會,我就讓你多活一會!”
柏雍驚叫道:“沈青悒、沈姑娘!怎麼會是你?”
他忍不住回頭。
那股殺意瘋狂攀卷,但沈青悒並沒有出劍。她臉容扭曲,再不復原來的清秀。
她手中拿著舞陽劍,胳膊卻不停地顫抖著,彷彿受著什麼極大的驚嚇。原來顧盼有神的雙眸也混濁無比。舞陽劍的劍刃也是一片漆黑。
柏雍都不確定她是否能看得到東西。他試探著道:“沈姑娘,你……”
沈青悒卻全然不理會他說什麼,喃喃道:“我只不過是打碎了一個瓶子,我又不知道那裡面是救命的藥,我逃出去了,為什麼卻要一次次地派人來抓我?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是沒有父母的孩子,就沒人疼麼?”
她彷彿陷入了記憶的深思中,不停地重複著“為什麼、為什麼”,聲音漸漸沉了下去。接著突然“咯咯”地大笑起來:“那些抓我的人都被我殺掉了,都殺掉了!我不要回去,我會死掉的!”她彷彿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眼睛張得大大的,驚恐地看著面前。但她的雙目中依舊一片混濁,根本就不像能看到東西的樣子。
柏雍擔憂地看著她,就見沈青悒笑了一陣,怔怔地流下眼淚來:“我卻沒想到,這一次先生竟親自來了,我好怕!我不敢跟先生打啊,先生平日對我很好,我也不要跟他打!可是先生!為什麼你這麼狠心,竟然親自到荊州來找我,你一定要逼死我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掩面跪了下去,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柏雍嘆息了一聲,走過去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不要怕,有我在,任何人都傷不到你的。”
他突然踉蹌後退,肩膀上赫然插著一柄長劍舞陽劍!
沈青悒瘋狂大笑著站了起來,她滿頭烏髮當風而舞,聲音竟然淒厲無比:“嘻嘻,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才能奪到《梵天寶卷》,才能向步先生交代!”
柏雍的微笑凝結在臉上,變得極為苦澀,劍鋒刺入的部分酸痠麻麻的,並不感到很痛,但整條胳膊卻再也舉不起來,顯然劍中被喂上了極為猛烈的毒物。
他喃喃道:“步先生?你也是華音閣的人?”
沈青悒獰然笑道:“是啊,我打碎了步先生給女兒調製的藥,又殺了他派出來追我的人,他不會原諒我了!可是我好想將功贖罪,不再過東躲西藏的生活。是丹真告訴我你有梵天寶卷,所以我才一路跟隨你,接近你!可是你太狡猾了,騙不到你,我只有搶了!《梵天寶卷》這部梵天大神傳下來的經書,載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良方,比什麼藥都靈。你快給我,讓我能回去向步先生交代,給我!”她臉容一陣扭曲,緩緩向柏雍走了過去。
她身上迸裂出的殺意壓得柏雍傷口隱隱生痛。丹真納沐也不知做了什麼手腳,將她所有的潛力都迫發了出來,武功暴增至幾乎達到了與郭敖相若的地步,已經成為了個很棘手的敵人。
只是這方法顯然有很重的副作用,沈青悒已經陷入了半瘋狂、半昏迷的狀態。她的步伐有些踉蹌,眼珠更泛著奇異的黑色,佈滿整個眸子,黑到再無任何雜色,黑到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
在冷夜秋風中,她的身形顯得那麼蕭索,那麼惶恐、驚駭、無助。
柏雍的眼神逐漸由震驚、傷痛而變為憐憫,他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女孩子心中藏著深深的恐懼和內疚,正是這恐懼,讓她甘願接受丹真納沐的蠱惑,將自己的心交給藥物,催生出非常力量的同時將自己的心深埋起來,藉以逃避痛苦。
丹真納沐說的沒錯,紅雲、賣花姑娘、鐵中英,他們都是心甘情願自殺的,那隻因為他們不得不心甘情願,他們在遇到她之前,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沈青悒也是一樣。
所以柏雍原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