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惠娘子並未生出異色,更不曾致歉生硬的轉移話題,而是上前幾步攙住王婆婆,話和連珠子似的蹦出來,“天爺,那您可真真是受累了,管著一家老小,既做了鄰居,往後有什麼事只管說一聲,咱們互相幫襯。”
這位惠娘子,實在是位妙人。
爽利大方,又熱心腸,是陳元娘在鄉野之地從未見到過的為人。
其實好的壞的,善良的,熱心腸的都有,但許是鄉下地方閉塞,少有女子拋頭露面,即便偶爾縣裡有迫於生計拋頭露面的,在八面玲瓏的巧舌下總是藏著自棄。
惠娘子的熱切巧言下,則是底色不同的活絡,給人一種紅紅火火,日子有盼頭的感覺。
她也沒有當家娘子的矜貴自持,見陳家當真只有幾個婦孺,索性自己也挽了袖子,拿了個掃帚開始幫忙。王婆婆想攔,硬是沒拗過。
就連本來是想找元娘玩的徐承兒也湊了進來。
但頂著木桶或是落得一頭蛛網實在不像樣子,徐承兒回家拿了兩副斗笠,給元娘和自己戴上,如此一來就輕便多了,兩個小娘子格外有幹勁。
旁邊的惠娘子見了,氣得耳墜上的珍珠直晃,使勁唸叨,“你這孩子,回都回去了,便不曉得多拿幾個斗笠?”
徐承兒瞅瞅惱火的阿孃,吐了吐舌頭,轉頭和元娘對視,兩個人相視一笑,手拉著手跑開。
什麼時候最能建立情誼呢?自然是當眾捱罵和好友一道躲開的時候。
陳元娘和徐承兒很快就有說有笑,徐承兒沒少說惠娘子管她有多嚴,元娘則提的是王婆婆。真別說,惠娘子和王婆婆雖然年紀差了許多,性子還挺有相像之處。
在打掃的間隙,小門又被敲響了許多次,都是左鄰右舍。
大多是來送茶的,也有搭點乾果,或是自家曬的做的吃食,搭把手搬東西的也有,就是留下幫了這麼久的只有惠娘子一個。
不同於長輩們的客套,小孩子說起話來要隨意許多。
陳元娘覺得好奇,便直接問徐承兒,“汴京人怎麼都這麼好?今日已經是第七位來送熱茶的人了。”
因著屋頂已經掃好了,兩個女孩子蹲在洗淨的大水缸前互相清掃身上的灰土與蛛網。
徐承兒邊聚精會神把元娘髮絲上的蛛網掃開,邊隨意說道:“這也是慣例了,凡是有新鄰居搬來,都要送去熱茶。
“但住在我們巷子裡的,幾乎都經營鋪子,再不濟也有旁的營生,開門做生意都講和氣生財,對鄰里自然熱切些。而且家中有餘錢,行事自然和善些,不至於錙銖必較。
“你家沒個主事的成年男子,搬到這來還真搬對了,若是圖便宜去新曹門附近,少不得遭人覬覦,怕是沒有這邊清淨。”
陳元娘在鄉下也是頂聰明的小娘子,和人吵架不落下風,做農活幹淨利落,但她見徐承兒面色自然、娓娓而談的樣子,陡然感覺到了差距。
這些,她從來都沒想過,也沒聽人說過。
她只在市井聽人說書,故事的最後好人會有好報,壞人會有壞報,從不知原來做生意與手裡有餘錢的人更容易和氣的說法。
元娘聽得失神,好半晌反應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恍如在看天下第一聰明人,由衷道:“承兒,你好聰明,什麼都知道!”
徐承兒被她熱切的眼神盯得有些羞赧,但徐承兒性子像惠娘子,天生的豪爽,這時候也不急著否認。
“這都是我阿翁的功勞,他可是考中過舉人的,特別厲害!往後我多帶你去我阿翁面前走一走,多聽他說話,就會變聰明的!”
陳元娘使勁點頭,巴著徐承兒的袖子,“承兒姐姐,你真好。”
方才對過年紀,才知道徐承兒臉圓顯嫩,實際上比元娘要大一歲。
在陳元娘仰著美麗白皙的小臉,晶亮的眼神,以及一聲聲承兒姐姐中,徐承兒臉熱之餘,沒忍住飄飄然,如墜雲間。
天爺啊,原來身邊跟著一個貌美的妹妹是這般滋味。
她娘怎麼生的是個阿弟呢,成日裡就知道撿泥巴,掛著鼻涕瞎跑,臭烘烘的。
之前她午間湊齊了一碟子點心和渴水,想要學著話本子裡的富戶小娘子品點心賞花,找來阿弟陪著,那混小子只會一口氣把渴水跟點心吃完,也不怕膩,然後東摸西摸坐不住,總想跑,可氣壞她了。
如果換成元娘妹妹……
光是想想都賞心悅目。
不過這時候怕是不能賞花了,但也無妨,她有別的!
徐承兒拉起元娘,悄聲說要出去看。
元娘當即應下,很是配合地躡手躡腳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