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枯燥,等到白璧好容易有了些建樹,終於抽了個子、長成了高壯的青年,也再不用為耳朵和尾巴所苦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地衝下了山。
當他踏上熟悉的河邊土道之時,卻並沒有看見那個蹲在河邊洗碗的身影。正當他打算回飯鋪那裡再去找人之時,卻聽得那邊學堂裡,傳來孩童的琅琅讀書聲:“信盡於義,言可復也……”
繼而便是一個清朗男聲:“恭近於禮,遠恥辱也。”
這聲音,有些熟悉,又似是陌生。白璧心中一動,疾走數步,向那邊學堂木屋走去。
透過窗,只見一個清瘦的男子手執書卷,一句一句地念著。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五官,卻怎麼看也不似當年的模樣。明明可以說是陌生的面孔,可是五官神色,卻又一如當年那個人……
白璧不曾料到:他這一修行,就是十年。
山中洞府修行的日子,與世隔絕。在白璧的心裡,沒有“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理解。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回了趟山上、住了一段時間的洞府、再下了山——就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
然而對於楊蘇來說,卻已是十個寒暑。
白璧挺直了脊背,怔怔地望著窗內的那個人。從沒理解過“時間”兩個字的他,在那人的面上,看出了流逝的時光。
有個孩子聽得不專心,亂瞄之時瞧見了白璧,立刻大聲地“夫子、夫子”地喊:“外面有個人!”
楊蘇循聲望去——對上的,是一雙深邃的眼。不偏,不移,不躲,不閃,正凝望著自己。
再也沒有當年圓滾滾的臉蛋,沒有那蘋果般的笑靨,沒有毛絨絨的耳朵,沒有暖和和的尾巴。明明太多的不同,楊蘇卻是笑了。
放下書,他向學生們叮嚀了一句“你們先自己念著”。然後,他便推開門,衝他走了過去:“你回來了。”
春日的暖陽映在那算不上“熟悉”的臉上,可那唇邊的弧度、那笑容卻又似是一如既往,從未改變過。
白璧怔了半晌,呆了半晌,望了半晌,良久良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回來了。”
十一
白璧覺著自個兒整個人都有點發懵,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不一樣的楊蘇,只能隨著他走到鎮裡,來到那個早已換了東家的飯鋪。
楊蘇要了一隻雞、兩個素菜、一壺茶。邊為白璧斟滿,一邊向他笑說陣子裡的變化。
老闆娘用過了時候的食材做菜,吃壞了客人的肚子,被人告到官府;飯鋪易了主;夫子讓他跟著唸書,見他好學上進,又思及自個兒年紀大了,便讓他試著教書;板凳去南邊的城裡做了點生意,如今似是賺了不少銀子,前年娶了媳婦去年生了兒子……
白璧越聽越覺得懵:太多的變化讓他應接不暇。在他的腦中,小鎮還是那個小鎮,還該是那個他跟著楊蘇和板凳去河邊洗碗的小鎮。
腦袋裡亂成一團,白璧只覺得,這個大哥,不像是曾經的大哥……
“我回去了!”
忍無可忍的白璧拍桌而起,帶著椅子“哐當”一聲響。
楊蘇愣了愣,隨即笑了笑,再也沒說什麼話,只是往白璧碗裡夾菜。過了好半晌,才說了一句:“吃完再走罷。”
白璧搖頭,見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心頭更亂,直接大步走出飯鋪,再未回頭。
楊蘇坐在那裡,仍是笑。望著桌上油光蹭亮的燒雞,他不由地好笑:曾經惦記著小鬼跟他一年,卻只是吃些冷饅頭。當時總想著,等有朝一日,他定要讓小傢伙吃一頓燒雞……
未想到,是多此一舉了……
十二
白璧只是想回山裡靜一靜,等他想明白了,想通了,便下山再來找楊蘇。
山中一日,世上已是許久。白璧這次想得倒不是很耗時,不過當他想明白,也已過了三年。
再次回到鎮上,白璧直接去學堂尋,卻只聽說那人考取了功名,進城當官去了。
白璧便又尋去了城裡,只聽人說,那小官不長眼色,給貶去了北邊的邊塞小鎮。
尋去了邊鎮,便聽說:那人受不住苦寒,剛到不久便染了病,一年前就病死了。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