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是逃去那個山間洞府,而是跳上青年的肩頭,乾脆把腦袋埋在他的頸邊,再不動彈,只是偷偷眯起一隻眼,以那雙碧綠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他的側臉。
這些天來,白璧看得明白:這輩子的何子晏,或許比之楊蘇來得幸運。他再不必偷偷摸摸地躲在學堂的窗沿下,再不必省吃儉用偷偷存下饅頭換幾文銅錢,再不必看東家的臉色挨老闆娘的打。在這裡,他有乖乖聽話跟他念書的娃娃,有關照他的漁夫村名,有擔心他的大夫老人家。這樣的他,可願舍下一切?若他當真害死了他,他是否會懷恨於他?
更重要的是,這輩子的何子晏,再不會記得那個跟在他身後轉悠的白璧,不會記得曾經答應成為他獨一無二的大哥,不會記得曾經用碎布頭連夜縫製出那個花花綠綠的小布包,不會記得曾與他勾手蓋印,承諾等他回來……
無聲的嘆息溢位唇外,白璧緩緩鬆開了拳頭,再不言語,只是轉身跨出柴門,跨出一場不可追的浮夢。
只餘下何子晏仍是不明就裡,只能望著白衣青年的背影,漸漸消逝於春雨的幕簾之中……
十五
夜晚的風清清涼涼的,在深藍的天幕下,星宿整齊地排列著,淡雅的流光照耀著整片大地。伴隨著一陣微風,四處揚起泥土的氣息。竹葉兒隨風輕曳,樹影班駁。
在這片人煙罕至的竹林之內,卻有點點零星的火焰。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地蹲在那裡,將一疊疊紙錢塞進火盆之中,動作緩慢而虔誠。
黑色的灰燼帶著些許零星的火光隨著熱氣升上天幕,在微風中忽明忽亮,似乎是竹林間飛舞的螢火。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伴著輕微的腳步聲,耳邊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白璧。”
白璧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望著盆中,漸漸被火舌捲了的紙錢。
何子晏走了過來,蹲在白璧的身邊,與他一同看著火色明瞭又滅,滅了又明,終於漸漸重新散發出了燦爛的光華。
火光映在白璧的臉上,新生的火色流螢在他身邊飛舞,縈繞著他,放出淡淡的光華,再逐漸散去。
良久,何子晏輕聲問道:“這位是……你的朋友?”
心頭一緊,白璧靜默了片刻,方才淡淡答道:“一個故人。”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紙錢再也送不到楊蘇的手中,只因他早已投胎轉世。而此時此刻,正伴在他的身邊。
將最後一張紙錢送入火中,白璧直起身子,冷眼望向身側的人:“你來做什麼?不怕死麼?”
何子晏卻只是笑:“非也。並非找死,是來找人。”
白璧不言,只是冷眼瞥他。
只聽何子晏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來找人,也是一個故人。”
春夜的風將灰燼捲上半空之中,忽明忽滅的零星火光,在暗夜之中,好似墜落人間的星塵一般。
那星星點點的光華,映在白璧翠色的眼中,也映入何子晏黑亮的眸子裡。
見白璧身側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何子晏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許久,他輕笑一聲,不知怎的,下意識地就摸上白璧的頭——可白璧生得比他高,這個動作對何子晏來說,實是困難了些。
白璧撇了撇嘴,嘀嘀咕咕似乎是說了什麼,何子晏聽不明白。只見高瘦的青年,一臉的彆彆扭扭,忽然一屁股坐到了泥地上。
一坐一站,這下子,高度順手多了。何子晏順手拍上白璧的腦袋,揉亂了那柔軟的髮絲:“喂。”
“幹嘛?”
“我說啊,那個,難道我上輩子是你孃親?”
“……”
憤怒的白衣青年猛地蹦躂起來,宛如當年那個圓滾滾的狐狸娃娃,直撲到何子晏的身上,張大嘴巴兩顆虎牙,“啊嗚”一口衝著他的手臂啃下去——架勢雖狠,下嘴卻是極輕。
何子晏任由身邊的青年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孩子氣,任由他緊緊攥住他的手,任由他咬著咬著忽然一把抱住他,將頭垂得低低。
銀白的月光映上漫天的螢火,映上死死抓住親人不放手的白衣青年,也映上何子晏黑眸子,水亮水亮的,滿是笑意。
【番外《狐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