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源上前幾步,手指在刺繡的表面輕輕拂過。
這幅織錦上邊是精心繡好的圖案,跟之前他提供的那張照片極為相似,不過照片受制於畫素和光線的影響,許多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輪廓。但是織錦卻是把全部圖案准確地呈現了出來,扭曲的線條和細密的針腳.交織著,還原了石柱上雕刻著古老的圖騰,那些詭異的蜘蛛與毒蠍,帶著盔甲的戰馬和手持盾牌的男人,簇擁著最中間的女人。
她的身軀包裹在一朵巨大的睡蓮之中,柔順的長髮垂落下來,一直蓋住了腳面,白色紗衣映襯著她絕美的容顏,僅僅只是側臉,卻讓人覺得聖潔到不可褻瀆。如果真的有極致的氣質這種東西,那麼刺繡上的女人顯然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幅織錦精緻之餘,一切都顯得古老而神秘,即便是看不出這繡得到底是什麼,也會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如同在透過這幅似是而非的作品探測某段秘密一般。
就像無神論者即便是不信神佛,進入寺廟時候依然會在無形之中感受到某種心理壓迫力,或許是因為外在環境的影響,又或許只是某種心理暗示。敬畏感是被刻到骨子裡的,又再特定的時刻被驟然激發,變得無處遁形。
而沈川源在看到這幅完整的織錦時,心底的某些驗證忽然得到了確認。
“姥姥已經把你要的東西繡好了,這個是我們族裡的神像,你在別的地方還真很不好找呢。不過,這就是一幅紀念品,你把它當成普通工藝品送給你的朋友就好了,不要考慮更多的事情,約摸著也沒什麼用......”
“什麼沒什麼用?”沈川源推了推眼鏡,他的目光被鏡片遮擋,銳利和考量被很好地掩飾起來,只剩下了足以跟溫和語氣匹配的那部分。
“就是......你上次不是說,想要把這個當成保平安的物件送給你朋友嗎,我是覺得這個不太適合作為鎮宅保平安的東西啦,但是你非要送的話也沒關係。”阿彩的語氣有些含糊不明,話說了一半又留了一半,明顯藏著很多更深的內容不願意說出來,“反正光是擺著也沒什麼,只是給自己一些心裡暗示嘛,你們城裡人總是喜歡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知道的。”
對此,沈川源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過了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這幅織錦很漂亮,如果有機會送出去,我的朋友會喜歡的。對了,這上邊的圖騰是什麼,你知道嗎?上次來聽你提了幾句,我沒來得及深問,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給我講講?”
上邊的圖騰到底是什麼,阿彩當然是知道的。
——這背後藏著的就是他們族裡的秘密。
沈川源想必只是以為阿彩是個普普通通的苗族小姑娘,口口聲聲講的族中生活,也不過是他們寨子裡的事情。但顯然這是大錯特錯,阿彩所謂的“族裡”,是世人無法窺探的秘密,是隱藏在古老文明裡的一段傳承,更是有關於巫族巫女的天大謎團。
阿彩看得出來,沈川源真的對這個圖騰很好奇。可是這些事情又怎麼能跟外人說呢?光是問了姥姥幾句,就把老人家惹得有些不開心了,至於自己自作主張地把這幅圖騰繡給他,就更是特例中的特例的。
阿彩雖然看著年齡小,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素來是拎得清的,尤其是這背後著實意義重大。即便是對待還算有好感的人,也是足以緘默其口,管好自己的嘴巴。
“這些就是一些用來祭祀的東西,沒什麼特別的。”
“用來祭祀?”沈川源很快抓到重點。
“對,用來祭祀的,不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祭祀啦......”對上沈川源的眼睛,阿彩的目光有些閃爍,她畢竟年紀還小,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說謊的時候或多或少有些心虛。
“我本來是想幫你打聽的,不過更多的事情姥姥不願意告訴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這樣......那謝謝你了。”
看出了阿彩的閃爍其詞,沈川源沒有繼續深問下去,他將織錦放在一旁,接過繡好的護身符,小心地看了又看。這個護身符上邊的刺繡很精緻,上次才繡到一半,瞧不出是什麼圖案,現在一切完工,藏藍色的布料上是幾朵祥雲和栩栩如生的睡蓮。
“這個護身符也很漂亮,是蓮花?”
“對,是蓮花。我們這邊做刺繡很喜歡什麼牡丹梅花之類的,這種花朵比較大,花瓣比較清晰的花做在銀飾裡漂亮,繡出來效果也很好呢。我約摸你不會喜歡太豔俗的花式,蓮花象徵著清廉高尚、清白孤傲,有保平安的寓意,應該很適合你......”
“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啦。”阿彩小聲說道。
聊天到此告一段落,沈川源從錢夾裡拿出幾張現金,遞到了桌子上。
就在等著阿彩找零的時候,他一邊整理這織錦,一邊不經意地開了口:“我上次說的那位朋友,其實是我的老師。他是z大歷史系非常有名的教授,我從大學本科就跟著他,一直讀到博士畢業,這些年亦師亦友,這幅織錦也是想送給他的。”
“那......然後呢?”阿彩問道。
沈川源低低嘆了一口氣,語氣裡帶著竭力剋制著的傷懷。
“然後,我的老師失蹤了。”
“失蹤了?”
“對,他是在進行一次實地考察的時候失蹤的,一年多了,沒有任何線索。我父母離異,從小沒有親人照看,但是老師卻讓我感受到了很多溫暖。我在心底早已經把他放在了父親的位置上,說一句“是這世間最重要的人之一”也不為過。老師留下最後的課題裡,就有我上次給你看的照片,所以我想順著這條線索查查,看看是不是會有進展。”
說這些話的時候,沈川源俊逸的眉眼微微垂著。他的唇角強撐著幾分笑意,分明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是情緒卻是不受控制,還是有些許遺憾與悵然就那麼輕易地流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