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宮外,遭遇來自相近階層的敵意都是很常見的事情。
正如妃嬪們每日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勾引皇帝,就是費盡心思跟烏眼雞似的鬥作一團,只為了鞏固、提升自己的地位,宮人之間的爭鬥也差不多。
一個主子底下那麼多伺候的,還不得分出個三六九等啊,可不是人人都能擠到主子跟前受重用的。雖說大家都是奴婢,一樣的出身,一樣的品級,但受主子看重的走出去待遇就不一樣。別的不說,只說王德喜在後宮裡有多吃得開就知道了。
止薇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在其他宮苑時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像華英、華彩這樣的人哪裡都有,只看她們的手段夠不夠聰明瞭。
發現玉雪的敵意後,她馬上反省了自己這幾天的行為舉止,確認自己足夠低調之後,只能無奈地將這頂鍋送給了不可能來頂鍋的趙總管。
她只能更加謹小慎微,跟玉雪說話時用上自己當年對淑妃身邊大宮女的恭敬討好,更是沒事就不出現在玉雪面前。
然而,即便是這樣,玉雪看她的眼神也沒有絲毫和緩。
尤其是玉芳正式離宮後,這種情況愈發惡化了起來。
玉芳、玉雪本是在御前伺候時間最長的大宮女,辦事妥帖,很受趙總管看重。如今玉芳走了,決定留在宮中做女官的玉雪自然就成了御前宮人中的第一人,還替事務繁忙的趙總管擔起了每日給宮女們排班當值、訓導新來小宮人的重任。
當玉雪成為止薇的頂頭上司之後,後者很快發現,自己被排擠了。
玉雪還不至於讓止薇去做雜役,卻拿著她之前在司苑局的經歷說事,給她分配了個照管花草的差事,其餘那些端茶送水之類的活兒都不必她沾手了。
從一個普通宮人的角度來看,受到這樣的排擠肯定是很令人沮喪的。畢竟,被使喚著在外面吃灰,連主子的衣角都沾不上邊,哪裡還能獲得主子的看重呢?
可止薇的反應有些古怪,也就是玉雪剛吩咐那會兒愣了下,接受後立馬誠意滿滿地應下並謝過玉雪。
玉雪不由得想多了些:“這丫頭若不是個傻的,就是心機忒深了。以後還是要多警醒著,省得讓她在陛下跟前冒了尖。”
而後一連數日,止薇都悶頭種花弄草,毫無往殿內湊的意思,看得玉雪更加謹慎。
“奇怪,整個乾德宮裡的花草樹木總共就那麼幾株,她哪裡來的那麼多活兒幹?整日裡忙得團團轉,倒顯得像是我在苛待她一樣。哼,想不到這丫頭耐性這麼好,演技也是一流的。要不是先前聽小喜子提過一嘴,還真看不出是個敢當面勾引陛下的大膽傢伙呢!”
於是玉雪更警惕了,連每日打理殿內盆景的活計都自己包攬了過來,嚴防死守著不讓止薇進殿。
止薇其實無所謂得很,她巴不得每天在乾德宮混日子,一直混到後年出宮的時候。期間皇帝要是需要她和奚月姑姑做個證,她就露個面,完事再求皇帝給她個免死金牌就好了。是否能獲得皇帝看重、升為一等宮女,這些對她來說遠沒有小命重要。
但,她心裡也有件事放不下。
上回第一次給皇帝奉茶,她就湊巧見著了哥哥名字出現在那封奏摺上,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一堆人名,再加上春闈已過、殿試在即,止薇幾乎有八成的把握猜測,那封摺子肯定是今年會試錄取的進士名單!
“宋止戈,不可能這麼巧,還有同名同姓的,一定是哥哥!哥哥自小就天資過人,如今年紀雖不大,但有孃親從小細心教導,又有先生諄諄教誨,考中進士對他來說應當不是什麼大難事。沒錯,應該是這樣的……”
每每一想到這種可能,止薇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想當年,她把自己“賣”進宮時,家裡窮得簡直讓人心酸。她才剛記事父親就病逝了,母親出身不好,因為違逆家族娶了母親為正妻,父親被逐出族裡,身後事自然也無人操辦,他們三個孤兒寡母更無人伸手幫忙。母親靠著微薄的積蓄把他們兄妹二人養大,還勉力供哥哥去唸書,就是為了讓哥哥將來金榜有名、光耀門楣,讓早死的爹爹能含笑九泉,更讓那個無情冷血的宋氏一族悔之莫及。
如今,總算是成了!
止薇站在一叢含笑花前,眼角卻滲出點點晶瑩。
哪怕是最後只中了個三甲同進士,哥哥也能尋個外任官職坐著,即便今後難入六部、內閣,可做個地方大員也不錯。起碼止薇是這麼覺得的,做一方父母官還更容易做出些實績來,總好過許多根本不知柴米幾厘貴的京官紙上談兵。
她又忍不住想,幸好當初把自己給“賣”了十兩銀子,否則,以當時哥哥生病都沒錢請大夫的光景,她實在無法想象,沒了那十兩銀子的支撐,哥哥後面要如何繼續求學、考科舉。
“也不知道孃親怎樣了……哥哥能這麼早考取功名,肯定少不了孃親的支援。不管怎麼說,他們應該過得還可以吧?也不知家裡是否多了一位嫂嫂,為人品性如何……”
止薇對著含笑花小聲絮叨了幾句,又開始為自己的現狀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