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秦府裡很安靜,整個京城都很安靜,這是皇后崩逝以來的常態。
國喪期間,禁止各種宴飲娛樂的活動,自然沒人敢在這時候觸皇家黴頭,即便是要作樂,也都躲在深深宅院裡避人耳目之處才敢。
秦仲光就在一個這樣的小角落裡審訊何蘭。
何蘭是秦夫人最重視的陪房何管事的長子,不在府裡伺候,負責看管府外的鋪面生意,平日裡也穿金戴銀,活脫脫一個富家公子模樣。
此刻的他被人捆了手腳,只能蜷縮在地上,身上衣衫碎裂,臉上、身上都流著血。如果有舊日相識在,對方一定認不出何蘭,他實在是狼狽得太不堪了。
可何蘭不敢露出一點怨色,因為面前的人是國公爺。
秦仲光收起手中的烏黑鞭子,眼中閃過一道嗜血之色,很快化作不屑。
他渴望在戰場上大展拳腳,對著個活靶子抽鞭子,這種事實在無趣得緊!
“如何?剛剛問你的話,答案可記起來了?”
何蘭嘴裡塞著的髒帕子被人扯出,忙不迭地嗚咽道:“小的記起來了,小的這就說……”
他沒有父親何管事對秦夫人的忠心,又過慣了好日子,實在怕再捱打,不僅三言兩語老實說出自己去找永興賭坊的大手所為何事,直接就把秦夫人給賣了。
得知秦夫人在外蒐集蘇大壯的賭債,準備藉此對付蘇姨娘時,秦仲光有些愕然,眼神透出濃濃厭惡。
可聽到秦夫人的最新計劃時,他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那宅子裡住的到底是什麼人?”
宋家小院位於城西平民區大榕樹巷子,離三教九流混雜的地帶比較遠,那附近住的都是普通人家。秦夫人突然改變主意,不利用蘇大壯對付蘇姨娘,而是捏著把柄逼蘇大壯去禍害一戶普通民宅裡的小家碧玉,這邏輯實在是讓秦仲光看不懂。
可何蘭也不知道任務目標的底細,“夫人沒說,只說那戶人家不是京城本地人士。那姑娘年紀約十七八,聽說生得花容月貌。近來府裡表姑娘、三姑娘都在議親,小的猜想,或許跟此事有關,也沒敢問……”
秦仲光不耐煩又抽了他幾鞭子,他還是哭喪著臉求饒說不知,又弱弱地招出了另一件事。
“那蘇大壯膽子太小,賭坊的人催逼了好幾天都不肯真的動手,夫人等得不耐煩了,又讓人去尋了城南的黃三公子,準備在那家姑娘的侍婢身上動手腳。只是,具體計劃如何小的就不知情了,夫人沒經過我……”
秦仲光隱約覺著這事不大對勁,當即派了個心腹家將出去,連夜去打聽那小院中住著何人。
他與妻子何氏結髮二十年,雖然前些年聚少離多,對她的行事風格也略知一二,知道何氏絕不會做白用功。如今皇后崩逝不久,宮中情勢不定,二皇子孤立無援,何氏全副心神都在這件事上,怎麼會為了什麼表姑娘、三姑娘的親事主動找事?
再者,能用得起侍婢的多半不是普通寒門閨秀,也不知是不是哪位外地世家之女,又因什麼緣故得罪了何氏。
如今秦家正是風雨飄搖之際,秦仲光可不願因何氏一念之差,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勢力,又害得他要困守在京城碌碌無為多幾年。
“去,讓幾個人盯著主院,尤其是夫人身邊那兩個丫頭。有什麼不對勁的,馬上來通知我!”
秦仲光的指令開始被執行時,春梅正走在蒼茫的夜色中,手裡提著個沒有點的燈籠。
她熟練地穿過蜿蜒的小徑,彷彿穿梭過無數回,半刻鐘後,她走到園子一角的假山旁,很輕地清了清嗓子。
一個黑影從假山裡轉了出來,“春梅姐姐可算是來了,等得小生好苦呀。”
是個略帶甜膩男聲。
春梅並不意外,也沒有跟對方打情罵俏,只低聲吩咐了兩句,便要轉身離開。
黑影笑嘻嘻著低聲挽留,卻被春梅斥了一聲,才就此作罷。
跟在春梅身後、隱在暗處的人考慮了下,沒跟著春梅返回,而是等春梅走出去十幾步路,才摸過去假山後頭,跟著那黑影離開。
天上雲層太厚,將初八的彎月遮擋得嚴嚴實實,透不出一點光來。
大榕樹巷子也很黑,尤其是天色漸晚,巷子兩旁的人家大多熄燈睡了,走在裡頭的人手裡提著燈籠,那光卻在時有時無的冷風吹拂下搖搖欲墜,能照拂到的地方不過眼前。
直到走出這條巷子,外頭街道兩側的燈火出現在眼裡時,行人才重重鬆了口氣。
“今夜辛苦周姑娘走這一趟了。若是那藥有效,改日我們定當重謝。”
“醫者父母心,我雖只能算是半個醫者,也知道這是本分。出診的酬金我已經拿了,重謝之說就不必了。若是不好,姑娘明日再來尋我,或是我伯父。”
絳雪將那姓周的女大夫送走,腳下匆匆又回了宋家小院,沒半點停歇,又進了廚房。
她看了眼正在煎藥湯的錦繡、文竹二人,眼神閃了閃,沒說什麼,就將文竹支使了出去。
絳雪上前替了文竹燒火的活計,低聲問正在鍋裡攪動長木勺的錦繡:“剛剛你沒走開過吧?”
錦繡表示沒有,她才徹底放下心來。
“行了,你回屋去吧,這裡有我一人就夠了。難不成,你還不放心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