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行人還沒出蜀郡,就在山裡碰見了滿臉橫肉的山匪。
京城郊外,止薇一直在苦苦等待著孃親的到來。
兄長定然已經告知孃親她的下落,即便孃親囿於身份無法進皇莊,她也可以跟管事說情放自己出去一兩刻鐘。就算是真沒法通融,或是皇帝哪天心血來潮又讓她回宮,以至於見不著面,總還能留個信件什麼的託人傳遞一二,做個念想。
可她從兄長離京開始等,一直等到了冬月下旬,也沒等到有人上門來求見她。
倒是皇帝前前後後又來了幾次,甚至有一次,還把她留在乾德宮的零碎東西全捎了過來,包括那盆帶刺的金虎。
止薇心理壓力更大了,實在住不下去,最後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從河山居的西廂房搬出來,住到邊上的小屋子裡去,還逼著絳雪等人給她挪了個屋子。
霍衍之只當不知道她私底下的折騰,也從未踏足過西廂房,每次過來只是默默地看書,時不時讓她讀上一段助眠。
有時,止薇看著皇帝睡熟了,便準備撤退,可她一停下,皇帝又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指責她懈怠偷懶,她只能默默接受自己是個沒有感情的讀書機器的事實。
有時,皇帝也會突然就書中內容考校她一二,或和她閒談,語氣甚至還會帶著點慵懶、隨意。
每當這種時候,止薇就格外緊張。
比如說,這一天皇帝聽她讀了一段跟治水有關的書,突然問她:“江南女子都像你一樣精通鳧水嗎?”
止薇只能結結巴巴地為江南女子辯解,免得自己這個野丫頭敗壞了她們溫婉可人的好名聲。
皇帝卻沒及時打住,繼續好奇發問:“那你是怎麼學的?難道是宋止戈教你的?”
止薇見皇帝談興頗濃,不好冷場,只能老老實實回答。
“奴婢入宮前並不會鳧水,孃親說那是男孩子才學的,故而不讓奴婢學。兄長幼時身體不大好,也沒有下過水,奴婢卻不知他如今是否會……”
霍衍之聽得更好奇了:“聽你這話,你的鳧水之術居然是在宮裡學的?這是怎麼回事?”
也不怪他大驚小怪,只能說,宮規森嚴的內廷、幾乎專屬於男孩子的鳧水這兩樣東西壓根就沾不上邊,更別提是集齊在一個小姑娘身上了。
止薇神色一黯:“康太妃是南人,鳧水技術精湛。天氣好的時候,她曾帶著奴婢幾人偷偷去御苑裡最偏僻的池子裡玩水,奴婢也是她教出來的……”
霍衍之以為,她神色黯然是因為記起了病逝的舊主康太妃,便有些訕訕。
他絞盡腦汁地替康太妃說了句好話:“康太妃性子確實活潑得很,朕小時還吃過一回她給的甜糕呢。只可惜……”
只可惜,先帝喜歡的是會撒嬌的解語花袁貴妃,而不是大大咧咧、敢帶著宮女去鳧水的康太妃。
止薇淺淺一笑,腦海裡閃過康太妃燦爛的笑,以及她在無人處的自言自語。
“皇帝老兒算什麼?不就是根公用黃瓜!老孃才不稀罕去巴結他呢!當妃嬪福利待遇這麼好,只要沒人來陷害,就這麼混吃等死也不錯嘛~”
不可否認,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在十一二歲的她心裡造成了極大的震撼。可,跟著康太妃那幾年,止薇確實看著她過得很逍遙快活,慢慢懂得了她的處事之道,並漸漸認可。
跟康太妃比起來,其他妃嬪活得太累,到了最後卻也沒能比康太妃過得好多少,甚至還有許多人死在了康太妃前面,可以說是十分諷刺了。
在懷疑皇帝心思、擔憂自己前程的這些天裡,止薇甚至想過,如果皇帝真要把她收編進後宮,她也沒辦法拒絕,畢竟怕惹怒了皇帝要拖累孃親和哥哥。但,她完全可以學習康太妃的處世哲學,就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不理會其他人。
可她很快記起自己學習鳧水的初衷,不是為了討好康太妃,而是為了那個記憶深處的小姑娘,和她自己。
那個叫著土氣名字的大妞,因為面如滿月,膚色又白,被起了個秋月的雅名。
秋月是止薇在宮裡的第一個好友,興許也會是唯一一個真正交心的好友。可她沒能活過入宮的第二個年頭,就溺亡在一個很淺的池子裡,一個幾乎不可能溺死人的池子裡。
秋月不是死於失足溺水,而是因為,她很不巧地剛好在那時路過,就順勢成了高位者爭鬥的犧牲品。
而那所謂的高位者,其實也就是幾個待選的秀女,甚至還不是妃嬪娘娘!
止薇看著秋月被泡得發脹的屍體被人拖去掩埋,看著那幾個秀女有的落選、有的高中,看著高中的那兩人晉位、獲寵、失寵,彷彿看著一幕荒誕離奇的戲劇。
及至先帝殯天,新帝登基,后妃陸續入宮,過往歷史重演,那些明裡暗裡的爭鬥手段被孜孜不倦地用著,半點新意皆無。
這樣的宮廷,能容得下第二個康太妃麼?
皇后、淑妃、賢妃她們能容得下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