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次一樣,霍衍之還是面沉似水地在莊子裡胡亂逛了一圈,一直走到微有汗意才回轉,又按部就班地看起那堆永遠都看不完的摺子來。
等差不多到午膳的點,趙久福便殷勤伺候著佈菜,霍衍之赫然發現,菜色對比上回好了不少。
一吃,味道卻有幾分熟悉,像是出自同一位廚子之手。
“要不是今日所見,朕還要以為,莊子上人人都吃的是那般粗茶淡飯,連朕來了也一視同仁呢。”他譏誚地說。
趙久福連忙解釋,上一回是事發突然,莊子上沒有準備,手忙腳亂,云云。
心裡卻道,自從二公主薨逝以來,陛下的性子最近是愈發古怪了!
明明宮裡那麼多御廚做的美味佳餚,偏偏食不下咽,上回出宮了吃那些個粗茶淡飯,倒還吃了整整一碗半!
要不是因為上回親眼見著,趙久福也不會特意去問管事內情,更不會叮囑管事這些個小事。
如今看來,這一步倒是賭對了。
趙久福看著自家陛下面上挑剔、嘴下不停的模樣,心裡樂開了花,差點脫口而出,想要請示陛下把止薇那丫頭調回乾德宮去負責小廚房。
只可惜,整頓飯過程中皇帝也只開了一次金口,其餘時間不是默默吃飯,就是皺著眉頭思索。
趙久福心裡嘆氣,陛下一定還在為宮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心。
人家都說“娶妻當娶賢”,可,他這個做奴婢的私心裡實在覺得,皇后這個國母做得實在不夠格,板正有餘、精明不足,否則,宮裡也不至於亂成這個模樣。
想當年,先帝元后崩逝之後,中宮之位虛懸十幾年,後宮裡頭你爭我鬥、爾虞我詐,那樣的亂象實在叫他這樣的底層小太監膽寒。他雖然現在爬到了足夠高的位置,卻也不想眼睜睜看著歷史重演。
可,以陛下如今撒開手不問諸事、全權交給太后的做法,安王妃羅氏隱隱插手後宮大權,以及一後二妃齊齊蟄伏不出的情形來看,不久的將來恐怕會更加混亂不堪。
趙久福隱晦提過一次,可陛下很快轉開話題,顯然不願深談。
他鬧不明白陛下究竟在想什麼,卻也不敢再拿這事去煩陛下,只能盼著陛下早日從二公主的悲劇中振作起來。對他來說,皇帝沒幾天就往宮外跑這種異常的舉動也成了陛下愛女情深、排遣心中苦悶的代表。
但,朝臣、宮妃們卻不是這麼想的。
反應最大還是前者,尤其是御史臺的大人們,幾乎天天都要上一道摺子,控訴皇帝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即便皇帝調了兩隊御林軍日常駐守皇莊,他們還是不滿意,天天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話來逼皇帝讓步,放棄這種類似於自我放逐的行為。
只可惜,皇帝並沒有虛心接納他們的意見,一開始還自己看看摺子,後來是扔到一旁不看,再到後來,他索性在皇莊的空地上生火將那堆千篇一律的摺子全給燒了。
止薇很不幸地成為了“打壓士族言論”的幫兇之一,趙久福亦如是。
熊熊火堆跟前,止薇和霍衍之、趙久福大眼瞪小眼。
跟惶恐不安的趙久福不同,她這個進來端茶送水路過被拉壯丁的“幫兇”面無表情,似乎對此並沒多少心理負擔。
皇帝沉沉看她一眼,對趙久福說話的語氣更加嘲諷。
“行了,少裝出那副樣子。這事除了天知地知,就這丫頭和他們幾個人知道。要是哪位御史上摺子彈劾你這個奸臣賊宦,朕向你保證,他們幾個也逃不過。如何?”
在場的侍衛連忙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放空的放空,將“我們沒有存在感”這句話實踐到了極致。
止薇僵硬地扯扯嘴角:“回陛下,奴婢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知道。”
許是因為止薇臨危不亂的巾幗氣質吸引了皇帝的注意,稍後他在林中亂走時,竟主動問起止薇的去向,似乎有點埋怨她沒有主動跟著自己伺候的意思。
趙久福連忙解釋,說止薇去廚房裡忙活午膳了,又順便替止薇表了回功。
直到這時,霍衍之才知道,原來這幾次自己過來享用到的那些家常菜色竟多半出自那丫頭之手,怔忡了下沒說話。
趙久福還想等到一個誇讚的評價,不料陛下卻突然發起了呆,過了一會,又主動問起另外一件宮裡的小事,不禁失望。
“看來,陛下不知為何真惱了那丫頭。難不成,今後那丫頭就都留在莊子上,跟那些村姑混跡到一處?”
他這麼想著,跟著陛下往前走了一段,卻忽然發現,陛下竟繞到了廚房的後頭,這會兒正透過後窗漫不經心地往裡面看。
趙久福心中略有猜想,狐疑地瞥了眼陛下的側顏,也跟著往裡頭看。
果不其然,他見著了止薇姑娘纖瘦的背影,烏油油的髮絲被一塊藍色白花的粗布包著,頗有幾分農家氣息。她身邊的兩個廚娘也是相同打扮,似乎是為了防止髮絲落入鍋碗瓢盆或菜餚當中。
趙久福暗道,這個止薇姑娘果然是個心細的,不錯不錯,可堪大用。
可下一秒,他就見著止薇從一個廚娘手裡接過一顆嫩生生的白菘,然後一臉驚恐地將其扔了出去,恰好還砸在了附近的水盆裡,濺了自己一頭一臉的水花,頗為狼狽。
撲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