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夏,宮裡的人都已換上輕薄的夏裝,面前的女子也不例外。她身段纖瘦,統一制式的宮裝對她來說並不合身,在她身上卻不顯得臃腫肥大,反襯得這身段更多了絲風姿綽約。
但她站得很直,除了因守禮需要微微垂下的頭,從脖子到腰背再到腿,無一不是挺直的。不像詩人常用來形容女子的垂柳,更像一株細瘦而挺拔的白楊,即便風沙再大也不會輕易折腰。
這樣端正的儀態足以彌補她在容色、身段上容易給人的錯覺,也足以讓他開始考慮,信任這個詞。
骨節明晰的手掌反扣書案,發出叩叩的清脆聲響。
“你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代表著什麼嗎?”
“奴婢知道。”
男人又問:“你不怕死嗎?”
這一次不再不假思索,而是猶豫了一會,才輕輕說:“怕的。”
止薇終於抬起一點頭,讓自己不必抬眼就能看到陛下前襟的位置,平靜道:“奴婢是陛下的人,陛下要奴婢活、要奴婢死,奴婢都不敢有怨言。但,請恕奴婢妄自揣測一回聖意,奴婢覺得,陛下此時還有要用到奴婢的地方,就這麼讓奴婢死了,恐怕有點可惜。”
又是一陣沉默。
這次卻不再是難言的尷尬和凝滯感,而多了一絲古怪的審度。
“你想要什麼?如果朕記得不錯,你上回似乎說過,對後宮娘娘養尊處優的生活很是欣羨……”
止薇終於完完全全抬起了頭,圓睜著雙眼朝年輕的帝王投去震驚的一瞥。
之前對答如流的勇氣不知何時全跑光了,她漲紅著臉,結結巴巴道:“陛、陛下,奴婢不是,不是那個意思,上次只是……”
看她卡殼的樣子,霍衍之頓時來了興趣。
“只是什麼?難道你想說,朕記錯了?你可知,君無戲言?”
止薇:……
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表示自己上次是情勢所迫,為了不被打死才添油加醋了幾句,她對淑妃或皇帝都沒有心思,請陛下放一百個心。
可皇帝聽完這番自白似乎不大高興,卻也沒說什麼,抬抬手就讓她滾蛋了。
止薇猶豫了下,“滾”之前還是俯身下去,將被帝王遷怒的可憐筆桿一併帶走了。
她渾然不知,自己這番舉動被皇帝看在眼裡,又暗暗在心裡記了一筆。
小家子氣。
多了個能腹誹還能“調戲”的手下,霍衍之的心情比方才好了那麼一丁點。但四周重歸安靜時,他還是難以自抑地露出了個猙獰的表情。
陳閣老麼?
那個曾讓他滿意了好幾天的結果——他前陣子斤斤計較許久,在朝堂上跟大臣們扯皮了那麼久,最後終於選定了個他可以接受的次好結局,也就是陳閣老這個沒有明顯立場的老傢伙——居然早已被人提前看穿?
或者說,這樣的結果其實根本不是在他掌控下得到的,只是某個幕後之人讓他以為他在操縱……
如果不是那個“異能”,只怕他現在還傻乎乎地被瞞在鼓裡,當一個被架空的皇帝吧?
即便是四月中旬的夜晚,霍衍之還是覺得四肢冰涼,從唇齒到心底,一寸寸的冰冷。
他的母后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