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交通不便,本朝立國十餘年才將其拿下,霍衍之對這塊臨近吐蕃的地盤還真認識不多,聞言也露出幾分興趣,便沒將最後半句聽進心裡。
歷朝歷代,治水都是大工程,若真能找到個有本事的李家後人,他也不必總是看著工部那幫傢伙憋氣了。更別提戶部還天天哭窮,北疆戰事連連,總不能為了治水就缺了軍需這一塊。
蕭煌順勢道:“宋兄本是江南人,因著家裡的生意這些年倒是經常來往蜀地,對這類事情自然清楚得很。你若準備回蜀地休養,打聽訊息倒比旁人更快捷些。”
宋止戈臉上快掛不住了。
他知道蕭煌很愧疚,很想補償他,才會主動拉著他到不知為何突然微服出訪的皇帝面前刷臉。可他心知肚明,這樣刷出來的些許交情不足以造成能改變他命運的影響。
“咳,學生可去信一封託家人幫忙尋找,若有訊息,自當由蕭兄代為呈上。”
霍衍之點點頭:“既如此,蕭探花便全權負責此事吧,若真尋到李家後人,恩,重重有賞。”
見他有離去的打算,蕭煌有點失望,宋止戈卻突然發聲。
“恕學生多嘴,江南乃國中四大糧倉之一,若能及時撥亂歸正,只少了今春這一季的糧食倒還沒大礙。可若拖得久了,難保江南大戶不會生出改田為桑的心思。江南腹地,牽一髮而動全身,年底若糧價飛漲,只怕有礙長治久安。”
說完,他恭恭敬敬地長揖到地,似乎在為自己方才的莽撞致歉,似乎又還含有別的意思。
霍衍之沉默半晌,卻沒發話讓二人告退。
一刻鐘後,趙久福滿臉無奈地跟著自己主子來到南城外頭的流民營。
這是被京兆尹強硬圈起來的一塊地方,和方才綠茵成片、生氣蓬勃的堤岸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缺少花草的點綴,只有矮小的棚屋錯落有致地分佈著,顯得十分擁擠。裡面住的人大多衣衫襤褸、面容髒汙,時不時還傳來壓抑的嗚嗚哭聲。
蕭煌低聲道:“京兆尹嚴令不許他們進城做工,只許他們在此處接受救濟。前陣子來施粥的官夫人、富商太太較多,近來漸漸少了,許多人也趁夜偷偷走了,不知是回鄉還是去其他省份碰運氣。”
突然有爭吵聲傳來,眾人抬眼望去,原來是個商人打扮的男人抓住了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後者手裡還攥著個做工精細的綢緞荷包,臉色脹紅著似乎在替自己辯解。
宋止戈微微一嘆,沒說什麼。
霍衍之卻隱約明白了他的感慨因何而發,無非是從這偷竊的小男孩聯想到更多罷了。窮困潦倒的壓力下,本該天真無邪的孩童都能如此,更別提那些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了。
他沉著臉又看了一會,心裡越來越涼。
坐在宮裡只看奏摺、聽大臣們彙報的他可不知道城外流民是這般光景,就連京城都如此,那河南、山東那些也不算太富裕的省份呢?現在還算是春暖花開的時候,那一兩個月前春寒料峭的時候呢?
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的流民悄無聲息地死去了呢?
霍衍之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得很不稱職,前幾天的他居然還在為母后的偏心所困擾,再往前,他甚至還因為後宮的重重汙糟事感到煩惱……
簡直就像是史書上那個何不食肉糜的傻皇帝一樣!
商人一把捉住偷東西的小孩脖子,似乎被對方的死不悔改激怒,後者開始扯著嗓子尖叫。
流民營裡慢慢走出來幾個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似乎在為偷東西那孩子撐腰,跟商人對峙了起來,儼然想靠人數眾多逼走商人。商人雖然只帶了個男僕,氣勢卻也沒減弱,還在高聲招呼著遠處的小兵過來主持公道。
臨上車時,霍衍之忍不住嘆了聲:“民生艱難,是朕之過啊!”
他決定,回宮後他要靜思己過,好好反省下過去三年的種種“偷懶”行為,考慮下今後的具體施政方針,努力做個好皇帝。起碼,要做個不讓治下百姓死得太無辜太可憐的皇帝。
霍衍之的算盤打得很精,他雖然暫時還鬥不過郭首輔這些老臣,但他還有個“異能”可以幫他查探情報。總之,只要厚著臉皮多往那些大臣家裡走訪幾次,他總能摸清楚他們的軟肋,找到對付他們的最大把柄。
長安街上馬車悠悠駛過,因著主人特地交代過要簡潔大方、方便隱藏身份,故而設計上便顯出幾分粗糙來,起碼,對於車內主人的身份來說是太簡陋了些。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從對面飛馳而來的一匹高頭大馬衝上來時毫無顧忌,直到快撞上了,才使出自己高超的御馬技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邊看那馬兒被驚得前蹄躍起、車身劇烈抖動,一邊哈哈笑著要縱馬離開。
“放肆!”
“何方歹人?衝撞了人竟還敢跑!”
“你給我站住!”
嘈雜的聲音中,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霍衍之被一股大力帶得拋起,然後,重重地磕在了車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