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公公聽完小太監的耳語,轉過來時,便有些皮笑肉不笑。
“止薇姑娘,雖說你也是過來人了,可咱家還得再提醒你一句,不管進來前是哪個宮哪個院的,進了咱們這慎刑司就只有老實交代的份!否則,嘿嘿……”
止薇嘆了口氣,將剛才答的話又說了一遍。
“馬公公,我方才說的都是實話,那座亭子的紫藤花確是我在打理。這也是李管事的意思,說是讓我在今年春天前種出一片紫藤花簾,好討宮裡娘娘歡心。可時間倉促,來不及等那紫藤花爬上亭子頂,只得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用花盆移栽,再將花盆置於亭子頂上的凹槽處,那花藤便可垂掛下來,形成花簾效果。為防止花盆墜落傷人,還做了加固的裝置,每隔兩日都要查驗一遍的。上次查驗正好是前天,我親自爬了梯子上去檢視,上頭的花盆裝置都好好的,並沒有鬆動,應當不大可能跌落下來才對……”
馬公公眼神一閃:“哦?這麼說,此事與你無關咯?”
止薇臉色白了白,還是很鎮定:“此事是我失職,才害得陛下受傷,我沒什麼可辯駁的。馬公公只管按照宮規懲戒就是,我絕無怨言。”
馬公公手指點了點膝蓋,換了個姿勢,貌似隨意道:“止薇姑娘可是忘了自己上一回怎麼進的慎刑司了?”
止薇呼吸一滯。
他又嘿笑道:“前年淑妃娘娘還是蕭婕妤的時候,止薇姑娘不就在上陽宮裡伺候?只因養死了一盆小小牡丹,就被打了二十板子,還被髮配到司苑局做這等粗重活計,姑娘心裡難道沒有怨恨?偏巧姑娘還被指派去種這紫藤花簾,淑妃娘娘去年也是誇過御苑那紫藤花的。若是姑娘手略鬆一鬆,哪日淑妃娘娘前來賞花,那花盆正好從天而降,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止薇心中一涼。
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自十歲入宮至今,她已經在宮裡度過了第八個年頭。
大齊朝祖制,宮妃、宮人採選制度不同,前者一律自官宦之家擇選,三年一次;後者則是在民間採選良家女,入宮當差十年即可放回。
說起來,這也算是開國皇帝的那位仁孝皇后做的一大美事了。
前朝宮人多半要到三十才能放出,雖說還不算年老,但這把年紀已經難覓良人,出去之後只能給人做教養嬤嬤,或是嫁給老鰥夫做填房,更有淪落到花樓柳巷中苦苦求生的。
仁孝皇后於心不忍,便將宮人採選的年限放低到十一歲,又將宮人服役時長定到了十年,這樣宮人出去時二十出頭,在民間這個歲數的未嫁女子也有不少,更不耽誤成親生子。
止薇當時為了進宮,特地謊報了年紀,說大了一歲半,才得了十兩銀子留給寡母和弟弟過日子。因為是瞞著家人偷偷報的名,又沒法撤銷,還氣得孃親打了她一頓。
她從未想過當宮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多年來戰戰兢兢當差,鮮少被捲入宮闈爭鬥,只想著熬過最後的幾年,出宮和孃親弟弟團聚。
可命運偏愛捉弄人。
三年前,先帝殯天,當今登基、大婚、選妃,宮裡亂了好一陣子。
當時,她還慶幸自己是跟著先帝時不受寵、卻家世貴重的康美人,也就是後來的康太妃,沒被捲進去。
不料才過了一年,康太妃就病逝了。
她被內司撥到了當時的蕭美人跟前伺候,也不是做貼身宮人,只是在外圍做些灑掃的活計,照看一二院子裡的花草。
蕭美人出身書香門第,性子卻活潑,生得又嬌美,很得皇帝歡心,在宮裡算是頭一份。
止薇剛到她身邊伺候沒多久,就傳出蕭美人身懷龍裔的好訊息。
當時的上陽宮裡歡聲笑語,蕭美人升了位份,成了蕭婕妤,止薇卻是日日提心吊膽。
畢竟,當時皇后還沒誕下子嗣,只有賢妃生下了大公主,蕭婕妤那一胎若是皇子,皇后那邊心裡肯定會不舒服,更別提其他妃嬪了。
在康太妃身邊伺候的那幾年,她也聽說了一些先帝時期的陰私之事,故而擔心會有人謀害蕭婕妤腹中胎兒。屆時,多半是腥風血雨,她這樣沒有背景、沒有門路的小宮人八成要跟著倒黴。
結果,她的擔憂偏偏成真了。
她不在裡頭伺候,並不知道蕭婕妤小產的經過,只知道皇帝聞訊趕來、大發雷霆,又有皇后和許多妃嬪前來探望,外頭嘈雜一片。
緊跟著,她和一干灑掃宮人就被皇帝著人提進去審問。
太醫指出,蕭婕妤小產乃是因為屋裡的那盆牡丹土裡摻雜了活血的藥物。剛好那盆牡丹是止薇照管了一段時間、負責搬進去的,她又是新撥過來不久的生臉人,一時間就顯得嫌疑很大。
止薇正要為自己辯解,不料,皇帝陛下當時失了孩子,又被淑妃的嚶嚶哭聲激得氣血翻湧,竟暴怒得直接飛起一腳,踢向那盆“肇事”的牡丹。
更糟糕的是,皇帝陛下似乎腳上失了準頭。
他原本只是想在那花盆上出出氣,也是朝著沒人的牆角踢的,然而,那花盆飛出的方向不知怎的竟歪了歪,直接往跪成一排的幾個宮人砸去。
止薇運氣太差,正好跪在花盆飛來的直線方向上,她也不敢躲,便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暈過去的她自然就沒了在御前辯解的機會。
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拖到了慎刑司裡,強撐著回答了馬公公的幾個問題,便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止薇渾身劇痛,赫然發現自己正在領那二十板子的杖責,跟其他幾個負責灑掃的小宮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