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聽得周邊緊閉的樓都開啟了,他們開那門,啟那窗,一個個探出頭來,衝著我鼓掌大叫。
好!
老闆與主人都在笑,他們見慣了原來的景色,未料到我今突發,要追回那姑娘。
雪愈急了,彷彿某人打破了規律,叫這兒的天公怒了,降下白色的飛旋的刀片來阻隔。可是姑娘已經丟了傘,這雪片落到她身上,會惹她痛的,她若痛,我便也跟著痛,心被裹上冰殼,裡頭是火毒。
一霎間,我即到了她丟傘的地方,看見一地的竹骨與紙片,已經半沒於雪。我把這些碎片挖出來,一片一片地捧在懷中。傘柄極涼,絲毫不亞於那闌干,沒有一點兒的她的溫度。
等等我。她走得好快。明明步伐那樣優雅緩慢,卻能同我保持一段相當的距離,可是健步如飛的我!我是這方世界最豪的將軍,最烈的男人,但也是最憂心的人,眾人皆歡樂,我心急如焚。什麼雪,凡落到我肩上的都被甩落了,凡落到我盔頂的都被震掉了,唯有睫毛落雪,經久而不退。因著睫上的雪花,我的視線越發地低了,有她而無天。
“叫她呀,將軍!”某家人在房頂上開心地大叫,“將軍,該叫她了!”
這話一出,周圍觀看的人便潮水一般起鬨,紛紛喊著“叫她叫她”“將軍你叫她”之類的話。我聽著渾身發燙,嫌那金盔礙事了,胡亂抓下來丟掉。方才第一個叫的人正好捉住了它,又道:“將軍,我給您拿著,您就叫她吧!”
叫她!
我受眾人的慫恿,欲要叫她,卻不知從何開口。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啊。她是誰?我追上來,不正是要弄明白這個問題麼?
姑娘?這種背景叫這個肯定沒錯,但是不合我。大家往常所見的我必然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她也必然知道我是知道她的名字的,所以我不能這樣叫,我寧願傻傻地跑過去繞到她面前,也不能這樣叫。
“將軍,大男人還含羞麼?”那人捧著我的金盔,咯咯地笑著。
“將軍,別等了,叫一聲吧。”眾人搓著凍僵的手,得空就往手上呵氣。
她還是那麼遠,我們之間隔著漫天的霜雪,彷彿存在著一道無邊的冰海。我明白,這是我心裡的一個結,若不叫出她的名字來,就不算面對過去,我自然見不到她。可是我真怕,怕脫口而出林婕,姑娘轉過頭就變成了語思;怕痴喊一聲語思,只換來林婕黯然離去。這段丟失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是屬於誰的呢?
餘葉落殘秋,泠風繞鐵樓。
快想起來,郭遷,在現實中這是哪兒,我遇見了誰?曾經我喜歡語思,也度過一個兩個的秋天,是那時候心裡的魔障麼?而我與林婕沒有一段秋日的記憶才對,她早就離開清縣了,在我愛上她之前。清縣一戰時,我抱著林婕走過綠柳白楊的大街,遙望見者,以為美人醉於紅酒;我給探員下跪,求出一條道路,將她送到醫院裡,在那時她為我流下情人之淚。龍牙一戰前夜,我摟著林婕看過泰山雲海日出,兩人依偎在一件軍大衣裡頭,看火鳳沖天,血染雲霞。哪有秋天呢,何處有一座鐵樓,前頭盡是殘枝敗葉呢?
故來人披了新裘。
詞裡的意思,是我曾經擁有過她,卻因過分的孤傲與深重的慾念失去了。所以我再見她,尤其是看到她已披上一件新裘袍時,生髮出無數愁絲。愁絲連在一起,每兩條間打一個結,層層編織如石,重,於是愁在墜。
鳥聲稀,人聲稠。
我的結局,就是傻傻地等在樓上望,等到最後一批候鳥都飛走了,等到往來如潮水的人們湧到鐵樓附近麼?當時的人們自然不會在意我,更不可能發出“叫她吧”這樣的聲音。
四方的圍著看的人,不都是我內心的投影麼?其實想呼喚她的,是我自己啊。
“婕兒。”
無論對錯,無論成敗。我挺住腳步,披髮而立。
我的聲音不大,很容易就被淹沒在這一片鼎沸之中。可那些居民彷彿得了預告一般,剛好在我開口的一刻一齊噤聲。這天地無鴉也無雀,只剩下簌簌的雪聲。
她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