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見前大東省魂主協會會長,一直以來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願望。我最初加入協會,就聽聞了閻會長的名號。國中魂主以十萬計,各省協會的會長與武王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人口較多的省配備的調查員數目也多,故而協會的會長為上級調查員,其他為高階調查員。能在這些省立門戶的武王也多半具有雄厚的實力,比如大東林天。閻會長是新晉的上級調查員,麾下原有二位神將,在泉都第一戰折損一位,又在龍牙劇場一戰痛失其二。早先我還以為林天不是閻會長的對手,以為泉都是因為總兵力薄弱才失守的,沒想到閻會長那時已敗過一次。現在大東陷入魔掌,都是林天算計好了的。
閻會長姓閻名武,與我父親年紀相仿,最早即是嶽城市協會的一名初級調查員。他不是平步青雲一飛沖天,而是依靠十幾年的積累歷練不斷變強,五年前被升為上級調查員,總管大東武魂事務。他麾下有二神將之時,絲毫不弱於中城的協會高層,也就只有三大特級調查員能居於其上。我到現在也十分敬重他們,這些上級、特級調查員都是入職二十年以上的老將,一直以來就是他們在守護正義之名,主導協會打擊各地的武王勢力。全國協會的成果顯著,只是如今正趕上武魂興盛,越來越多的人擁有武魂,給管制造成了極大的困難。我爺爺許下的埋葬武魂時代的願望正一點一點變得渺茫。
“我向你爸爸道歉,其實他才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在閻家樓下,我對閻小雯說,“孫逸群被抓令我很痛苦,我全都朝你發洩出來了。”
“不要緊。你有你的道理,你不用道歉。”此時閻小雯已經整理乾淨衣服,也看不出哭過。
話說閻會長回到嶽城竟直接住在原來的樓上,真是有膽魄!兩年以前,這兒被大東的魂商魂士們戲稱為“閻羅殿”,足見其威懾力。這個小區建了十多年了,沒有電梯,每層兩戶。我跟著閻小雯走進去,沿著滿是黑手印和腳印的牆向上,一氣走到了八樓。閻家是西戶,我不由想起西天來。
“爸,是我,小雯。”
門鈴已經壞了,閻小雯伸出手,輕輕叩幾下門,屋中便響起噠噠的皮鞋聲。閻會長從貓眼裡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啟這道厚重的防盜門。閻小雯嗔怪道:“爸,你看那麼長時間啊,不認得我是你女兒啦。”
會長努努嘴道:“我哪知道你又往家領了什麼人?”
閻武是一箇中年謝頂,髮型是地中海的敦實之人。他個子適中,稍有點兒啤酒肚,舉手投足還有些領導範兒,好像企業上的一名高管。他見我是不冷不淡的,只是上下打量我一眼,就微笑著請我進來了。按理說閻會長應該問問我是誰,至少要對我的陰氣警覺一點兒,可是他什麼都不提,只在我進來後關好門,自顧沖茶去了。趁他去廚房的功夫,我就問閻小雯:“你經常往家裡領人?”
沒想到閻小雯也是大方承認了,她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我爸眼光高,我以前談的男朋友他都看不上,老懷疑人家是武王的間諜,都給嚇走啦。老爺子賊會藏,只在調查員面前露出本來面目——一會兒我們直接切入正題就行了。”我對這一對父女真是哭笑不得。還賊會藏,以前你會藏行啊,現在大東好幾千魂士哪一個不認得你家門,你都回家了,還假裝普通人啊?而且你閨女都成為通訊員了,你還覺得她是往家領男人?最無語的是,我是一個無法控制陰氣的魂主,無論上誰的門都像是去砸場子,你一個上級調查員看不出來?
閻老爺子年紀不是太大,卻老氣橫秋的,未免有些可愛。他見閻小雯同我咬耳朵講悄悄話,嘴角不屑地上揚了幾度。他這種身居高位的人,應該不會認識大東所有調查員的樣子,更不會知道我就是那個十六歲於清縣入職的小子。我站起來,先同他握手,說:“閻會長您好,我是······”
“哦哦,好,好,知道我是會長啊。”閻武蜻蜓點水般地抹了一把,竟就算握完了,“小夥子,看你一表人才的,我也就直說了吧——我家雯雯你攀不上。”
“您看您這是說得什麼話,我還沒自我介紹清楚······”
“狼子野心,有什麼好介紹的。”閻武坐到沙發上,慢悠悠地給自己鎮上一壺茶,“這些年雯雯領回來的人多了,能坐到讓我聽完自我介紹的也不多。你覺得我們閻家無待客之道,就走人唄。門兒也讓你進了,沙發也叫你坐了,茶你愛喝不喝。”
“爸,你幹嘛又這樣啊。”
聽到這兒,我算是明白了。閻武會長已經煩了,他算是閱人無數,領略了許多武將的風采後,對閻小雯領回家來的這些現世之人毫無興趣,甚至覺得他們骯髒齷齪。我要沉住氣,趕快切入正題:“閻會長,我都知道您是會長了······”
“會長?你們這些人都一樣,不就看我是一個商會會長,有幾個錢麼?你走吧。”
“爸,他和那些人不一樣!”閻小雯都快笑出來了,“誰關心你是商會會長了。”
“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但是這談婚論嫁的事我必須得參謀著!老李那兒子不好麼?人家知道你回來了,不好意思跟你打電話,還得透過他爸爸給我透露透露——人家孩子多敞亮大氣,愣是讓你給嚇著了。”
閻武生氣原來在這。他給閻小雯相好了一個估計是挺不錯的物件,這閻小雯調皮不帶人家玩,弄得他挺沒面子的。對每一位調查員來說,魂主只是身份的一部分,這正常的日子,原本的活計也是一樣重要的。就如我的二位老師,一邊是調查員,一邊還在學校教書不是?巧就巧在閻武明面也是個會長,讓我說不清楚了。
“他大氣怎麼還讓我嚇著了?爸,你光覺得門當戶對,我嫁過去能過好日子,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的感情。”父女前世冤家,這話果然不假。閻小雯吵著吵著就來勁了,非要和他爸爸爭出個高低來,“他不也就看我長得還行嗎。要不然,誰敢當您這個老頑固的女婿呀!有您在這摻乎著,我和誰都過不好!”
“感情?你少跟我談感情。現在這年頭你想找到一個爸爸這樣的人難了——當年我和你媽寫一封信長傳千里,咫尺之間海誓山盟——現在你平均一倆月就往家帶一個,你那叫感情嗎?爸疼你給你找個好小夥過日子,你還怨爸的不是。”
“我就是為了氣你,讓你看看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說,我之前帶回來的哪個比不上老李那兒子?”
我必須出手阻止了。如果他倆再牽扯出一些外人聽不得的家事來,我以後就難跟他們交流了。這閻武會長也是胡鬧,大東都這個境地了,你還有心情家長裡短地胡鬧?逮住閻小雯吼完,閻武憋氣正欲發聲的時刻,我伸手橫在兩人中間,不管他們怎麼撥也不肯放下手。二人終於都看向我,我笑道:“我是來談國事的。你們倆要不怕我笑話,接著吵。”
兩人都瞪了我一秒,隨後回過頭,接著大喊大叫。過了一會兒,這閻武才如夢初醒般回頭,蹙眉道:“小子,你說你來談國事?”他重新瀏覽過一遍我,眼睛終於在我的心口處聚了神,被我的光魂灼到。閻武收起怒氣,撫摸著胸口,似乎還有不平的氣似的。
“爸,我今天帶回來的,可是真正的當世英雄。”閻小雯溜過去,摟住他爸爸的肩膀道,“你別鬧行不行,今天說正事。”
閻武笑了笑,立刻就露出窘迫的神態來了。他重新坐會到沙發上,端起茶壺把我面前的杯子倒滿了,卻不知如何說話。他明白,他剛剛已經將戰爭失敗的根本暴露給了我,他不再有讓我敬稱他一聲會長的資格。
在協會待了二十多年,他的器量仍舊不大,甚至在外人面前,要同女兒動這般的肝火。且不說他這心胸如何,就說他這一言堂的管教女兒的方式,便不在大處。閻小雯的叛逆性格該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我只會笑他,因為失去了武將的他頹廢如常人,根本沒有什麼進取之心了。至於返回大東組織反擊工作,在我看來也是他對中城撒的一個謊罷了。
“閻會長,你這是怎麼組織反擊工作呢?”我以兩指指背推開那杯茶,將它推回閻武的手端,“你回到大東,只是為了躲開那些不太平齊的目光吧。早就該知道,全國協會讓你回來,就是要你離職養老的,和反擊沒半毛錢的關係。”
我說完便起身走,閻武急忙上來拽住我的胳膊,也顧不得什麼大小輩分,說:“郭遷,話不能這麼說。我好歹也是大東方面的負責人啊。”
“你都負責了些什麼?負責給你女兒和老李的兒子牽紅線?”
“我們都有正常的生活啊······再說雯雯不是協會成員,一輩子的大事,我怎麼也得管······”閻武低下了頭,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以及他所掐出的那兩道紅印,“我一直在聯絡那些失散的調查員們,比如孫逸群,你認識他······”
“孫逸群剛剛被林天的魂侯帶走了。”我從高處俯視著閻武,“你光明正大地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林天都不屑於管你,因為他知道你沒了武將就是一個平常的小老頭,所謂的商會會長。人家孫逸群,躲到哪兒都能被追捕,吃乾麵包喝礦泉水——你覺得誰配當這個會長?”
“我也沒有辦法啊。現在我就是個凡人,得從長計議······郭遷,我看出你體內也沒有武魂了,彆著急,這樣硬碰硬不是辦法,我們慢慢地······”
不待他說完,我便猛地壓下頭顱去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腦門兒上。我用我的頭骨在他那一塊地中海之間撞出了鮮血的浪花。他鬆開了手,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沙發上,叫道:“你這就是把我碰死也沒用啊,要是撞牆能有用的話,我早一頭撞死了。”
“我不想碰死你。”我笑道,“我只要證明我比你骨頭硬。”
不論別的道路如何,我只知道誰更頭鐵,誰就能在武魂大道上走得更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