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猛吸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似乎我剛剛又隨心所欲地答了一句,毫不在乎她所放棄的尊嚴。林婕都傻了,她明明那麼恨李雷那麼愛自己的父親,她為了我放棄了報仇試圖促成李雷支援我對付她父親,我卻一個猜不出斷送了她俯身為我造出的前程。
“哈哈哈,你猜不出。”李雷恢復了平靜,那儀容,極像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溫文爾雅,和善可親,“你竟然都不猜一下。猜我站得起來一定會輸,猜我站不起來有一半的可能贏,你為什麼不賭呢?”
“李雷,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馬承平馬老問道,“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啊。”
李雷笑著搖頭:“馬老你不懂。如果他真是塊武王的料,早在我綁架林婕時他就能看破我,置我於死地,讓我從輪椅上癱下來,用著雙殘廢的腿跪在他跟前。今天我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他還是看不破其中的奧妙。馬老,多年爭鬥我們也有了感情,我勸你啊也撤了吧——他不可能勝過林天的。”
“那趙煜呢?”馬老追問,“趙煜收買那麼多武將,也不知道誰一直替他倒貨,我們幾個一直在截他的人,都限制不了他增加武魂。一會兒他發難要挾我們擁他為王怎麼辦?你和王延玉肯定也沒討到好果子吃吧!現在和郭遷講講,總比到時候跟趙煜立城下之盟強!”馬老的話充滿了無奈。他們為商極富,有數億乃至往上的身家,卻因為自己天分不足不能用高階武將而被迫與武王之輩奴顏婢膝。馬老絕對不是看得起我才同我談判,而是知道我郭遷不是吸血鬼,沒他們那麼狠。
我也有點汗顏。原來馬老等人早知道趙煜的狼子野心,派人去和他搶購武將,卻沒想到我早已替趙煜買好了。趙煜明知我加價暴利,卻仍爽快地買我的武將,原因正在於此。早知道趙煜已經被五大魂商合力孤立的話,我也不至於被他訛那麼兩次。
老者冷哼道:“趙煜更不是個東西。他是真瞧不起我們這些做商人的,眼睛總往我這兩條腿上瞟。他看不起我李雷,我李雷也看不起他。郭遷啊,我和王延玉的想法一樣,現在最多給你錢買個平安,我們是不會更不敢靠近你的。我們本就是惡,這是我們的選擇。”
這句話說得很有嚼頭。他們本就是惡,僅僅選擇有所差矣麼。我不能否認他的話,即使他現在順從我,給我偌大的幫助,我也無法原諒他殺害廉頗。
李雷搖著輪椅走了,到了舞臺的盡頭,就有隨從接上他,從後面穩穩地推著他。他跟自己的隨從說話時,十分地和藹與溫柔。
“你看懂了麼?郭遷。”劉萬山拉著我走,悄聲道,“李雷後悔了。他的陰狠使錯了人。這個老東西從來就沒想到過會出現比他還要多詐的人。與林天趙煜之輩相比,你有那個風範,配做嶽城的主人。可是也僅僅是相比,你明白我的意思麼?剛剛那道題你要是答了出來,你讓李雷真的從輪椅上癱下來跪著都行,可是你沒答出來。”
“這是在考驗我的心境麼?”我問道,“還是說他能透過我的回答判斷我是否會加害他。”
“考驗你的實力。”劉萬山狡黠一笑,摟著我的肩膀走,“你的實力不達標,尚且不如趙煜。他提到了,趙煜的眼睛總往他那兩條腿上瞟,這並不是趙煜看不起他,而是趙煜看出了門道。你實力不足,當然看不出來。”
劉萬山的話很嚇人,彷彿剛剛那一題除了我大家都破了一樣。我越來越不懂了,怎麼當一個武王這麼複雜,只有人和財力還不夠。馬老等人客氣幾句便走,他們還要回去準備第三輪拍賣。我剛回到休息區落腳,幾大魂商的助手就來給我送來錢以及成箱的收錄了武將的畫幅。所以現在難為我的,反而是我沒有足夠的人手,收治不了這麼多武將了。
張明鑫也到了,他自顧倒上一杯酒,朝我揮了揮,即自得地消受。見我穿得破破爛爛的,張明鑫打趣道:“怎麼,這麼高檔的定製服裝,幾天就穿破了?一會兒見商家,這形象可不太好。”
“人的形象無所謂,錢的形象都一樣。”我擺擺手,隨後抱起酒瓶親自給他倒酒,“只要有錢,我這一身破爛也是金裝是時尚。”
“對對對。心態調整的還不錯嘛。”張明鑫也不含糊,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道,“有件事,先通知你一下。”
“有變?”我十分緊張,能否與趙煜林天一搏就看這神將能否到位了,唯獨這裡不能出岔子。
“不是有變。我也沒想到,賣家有好幾組。等會兒他們依次到達包廂,估計都裝不下,我看我們不如就在這沙發區談。”張明鑫掏出手機,開啟武魂譚,“你看,賣家的資訊變了,一開始是一個商戶,現在成了八個個體。我不明白這裡的意思,有可能是你們武王安排的。”
“林天安排的?不是你作為中間人介紹的嗎?”我捉住張明鑫的手腕問道。
“我只是負責組織你們雙方到位,給你們跑關係的。”張明鑫冷笑,顯然我的行為令他很不快,“正經的中介要抽多少你不懂嗎?這可是神將,隨便掉下一個甲片來都是天價,我不吸你的血!”
我鬆開他,放他去喝酒,叫談博陪著。現在我又要跟林婕談一談了,儘管我們一天之內和解爭吵一萬次。在這件事上我們都有了默契,我給她一個詰責的眼色,她立馬就往出走,都不帶多看我一眼的。我們兩個到了劇場門口,發現通往地下車庫的路已經被人封禁了。大約有二十個穿黑色制服的人守在那兒,都是協會的調查員。
“都開始行動了,可這裡有了變數。”我問林婕,“怎麼是八個人?八個人一人抱著一截神將來交易麼?”林婕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其實我也沒報多少希望,可能我就是想出來走走。劇場雖然露天,可待在那牙裡面,我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郭遷,你看街對面來了幾個人,這麼晚,是不是我們的賣家。”林婕突然指著馬路對面叫起來。
安平路上燈光很足,我能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街停住,才走出來三個人形態各異。左邊一個瘦弱而微羅鍋,右邊的一個高大健壯,步履緩慢,不時就要快進幾步,以跟上那瘦弱者與處在當中的體型適中的男人。他們漸漸地走近,這身影我越看越熟悉,甚至再看他們的車,也隱隱有了一點兒影兒在腦海裡。路燈照著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那一對車門都歪了幾度,不是原配物。
中間的那個人,走路似乎有些不便,彷彿大病初癒的人,明明能走卻不敢,敢走又使不上力一般。我歪歪頭,用腦袋輕碰林婕,她似乎也看出些東西來,於是踮著腳尖向街對面望。我們對他們的身份的猜測,已經從約定的賣家回溯到三個特定的人身上。武魂大道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足令我留下不滅的印象,也包括那些強大無匹或平平無奇的武將。清縣一戰過去不久,我怎麼可能忘記他們呢,只是現在,某一樣特徵我還沒有看到,憑那特徵要確定一個人的身份實在太容易,因為它獨一無二,它天下獨絕,它此世無雙。
當是時,走在當中的男子忽然停住腳步,猛地抬頭向我們這兒凝望。他們揹著光走在陰影裡,我也揹著光,倚龍牙而立。常人之於彼此,當認不出對方的容顏。可是他看出了,憑的是他那特徵,那眼睛的厲害;我也看出了,因為我看到那對隱在黑暗中的瞳子微微地發亮,漸漸如日食消散天狗飽食退去,於瞳子的邊緣放出一絲白而明的光。這光彩煥發如神,迸發如注。
“重瞳子,江群。”
我應該記得的,他們兄弟三個麾下四十二武將,按嶽城的行情來算,也有幾千萬的身家。如此魂商,早就該在嶽城露面。林婕點點頭,眯起眼睛,同我一起欣賞那眼睛裡的光來。男人兩側的兄弟見他如此便回頭去扶他,他擺擺手,為兩名兄弟指過來,指著那高大奇絕的龍牙的根部。他的兩位兄弟也見到了我們,一步步地逼近,小心翼翼地確認。終於,在距離縮小了一半以後,這兩人也認出了我們,首次發出了大至我們能聽到的聲音。
“郭遷。”江群加快步伐,稍帶搖擺地蹭到了劇場大門前。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比天上的月亮還顯得純粹,沒有那麼多坑坑窪窪,就是白如雪亮如銀。他那兩個兄弟,老二與老三,也都抱著拳跟我們客氣。上次一別,江群應該沒少跟他們提起我父親的事。
“江爺。”我亦恭敬地回禮,算是還他幫我用重瞳看過清縣,以及幫我看到父親的影像的人情。我的舉動還是領林婕不快,因為上次見面,他們逼停了阿超的車令林婕撞傷了不說。這個老二心狠,發現阿超體內有陰氣,二話不說就把他給斬了。他們應該算林家的敵人。
“客氣了,郭遷。這滿頭白髮都拜這重瞳所賜——我很久不用重瞳了。”江群捶著腰,好讓自己站得更直一些,不似真正耄耋的老者,“可是剛剛它自己就開啟了,我才看到你。這對眼睛認得郭將夜的眼,自然也能認出他兒子的。你的眼睛不似郭將夜深邃霸氣,但多一點柔婉清愁,好像你的母親。”
“你來參加龍牙拍賣會的話,未免太晚了些。”我笑著說,“不過也不算太晚,最後一輪拍賣還沒開始,下面大廳裡更是熱鬧。二十四排乘二十四列的攤子。”
“我是約了人的。第一十三號包廂。”自江群開啟重瞳的那一刻起,他就什麼都看明白了。江群的瞳孔處流出一點金色的光芒,那又圓又黑的瞳仁旋轉著遊移著,於是藏在它後面的一個與它相同的小圓片也顯露出來。曦光從兩瞳的邊緣投射而出。
這是一對無底無邊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