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我也正常回到酒店去了。李雷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們的住處,已經將四千萬現鈔摞在我們的房間裡了。這是羞辱還是示威,應該二者兼有之。四千萬,齊齊整整地碼在那兒,一個漂亮但無任何意義的長方體。
“郭遷,休息吧。”她說。
“不要太擔心。我覺得廉頗並沒有離開我,就這樣吧。我能看到他。”
“郭遷?”
“你胳膊有傷,別累著了。”
這家酒店的窗戶小,不能看見嶽城的月亮。在雲圖酒店,我能睥睨四方,現在我卻被僅十一二層的樓包圍著擋住了視野,我得向上仰望。
“這子龍,怎麼還不來呢?”林婕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坐在地上陪我看星星。她不知道,我看的不是星星。要是天是陰的,就沒有星星。我看的是天呀。曾經我被廉頗和子龍捧得高高的,我左腳踩在廉頗的肩上,右腳踩在子龍的肩上。他們二人託著我,雖則離地不遠,我卻覺得我抬手就能到天上。
我後知後覺。武帝武豪武王這些名號其實一點兒用也沒有,他們都護不住我,使人家退避的是我的將軍廉頗。還是藺相如說得對,“徒以吾兩人在也”,他兩人不在了,人家就要加兵於郭遷了。
四千萬。我要用這四千萬來做一點事。我要再鍛煉出一把兩把的刀,把這刀狠狠地插進魂商這個行業,我要插出血。李雷、王延玉,不過是這個群體的一個縮影。難道張明鑫、馬洪他們就是善類了麼?都不是。魂商在肆意踐踏武魂的生命與尊嚴,用錢來衡量一個個偉大的傳奇,這本就是罪。武王圖求霸業,問鼎中原的行為,跟他們一比還沒有那麼可恨。
孫逸群帶著他的兩個調查員準時到達了。一進門,看見這四方的錢塊,幾個人都心驚肉跳,喉結上下的跳。剛正者的第一反應是我要用錢收買他,掏出那個小本本來,義正言辭地說:“不行。郭遷,你別以為你有錢就可以逃過制裁。”
“不不不,逸群哥你誤會了。我想讓你們幫我一個忙。”
“幫忙?那不還是賄賂,我現在拍下照片來,就可以告你妄圖收買協會正式調查員,你別想走······給我站起來說話!”孫逸群嗓門很大,很像以前的我。
“你聽我說,我要用這筆錢把李雷王延玉給打掉。我要用這筆錢重創龍牙拍賣會,進而毀掉整個嶽城的武魂貿易。你聽我說,就你們三個和我和林婕,明晚混進會場,把這四千萬翻一番變成八千萬,然後我用這筆錢買一個神將,把他們都毀了。我要解放一萬武將,哪怕是淨化他們讓他們流血——泰山雲海壯闊,旭日於後照——這麼宏大的登場背景,可不是讓他們給那些魂商來打下手的。”
“郭遷你腦子是有病?”孫逸群撲上來,將我壓在身下,扣住我的兩個手腕,“我剛聽說拍賣會出了點事,又是你惹得嗎?我說過了,全國協會還需要那裡的武魂!都是為了平定天下的大計······”
“如果你真的願意遵從所謂的大計,你就不會把這麼機密的事告訴我了。”我感到他的力量漸漸地流失,“作為天下之正的全國魂主協會,怎麼能做這種委曲求全的事?你也是不服的吧?拋頭顱灑熱血就完了,前仆後繼就完了!一面在同武王的戰場上付出著巨大的犧牲,一面又對這些魂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公平麼?”
“不是你想的這樣,郭遷······全國魂主協會,本來就是······”
“本來就是正義魂主的聯合,而不是正義本身對麼?”我一氣掙脫他的束縛,將他從身上踢開。孫逸群的背撞到了那四千萬堆疊而成的方塊,霎那間紅蝶飛舞,又如春盡桃花落。我們五個人的肩上頭上,都掛了這紅色的柔軟的紙片。
“李雷不給我捆起來,他這是要我數錢數到後天早上,趕不上明晚的拍賣會。”我迅疾地探出兩指,夾住了當空飛舞的一張紙幣,“四千萬才能換來多少武魂,就是四千億,也總有用盡的一天。如果不能狠心切斷自己的一臂,憑什麼砍下別人的頭?武魂時代是不可終結的,武魂是源源不斷地降臨的,這樣下去,無論我們經營多少年,也只能維持彼此的平衡罷了。武魂大道還在繼續繁盛著將變得比現在更加喧囂,協會與武王不是此消彼長,而是共同在變強!不到飽和的時候不可分出勝負——除非現在就切斷武王們的一大武將來源,現在就把他們孤立了,現在就大軍開進!光只有在照破黑暗的時候才是光,正義只有揮拳之刻才成為正義。世人說我郭遷滿口仁愛道德正義公理忠孝仁義,怎麼樣,是不是名不虛傳?可恰恰這樣,我就和這些東西繫結在一起了。孫逸群,幫我吧。”
“你還真是恬不知恥,郭遷。說不好聽的,你這就叫中二病。可是郭遷,我給你說好了,過後你必須跟我到市協會報個到。我最近幾次為你出任務都是沒有名目的,是因為我信你這個人。武帝的孫子,不會對他爺爺的心血之物不利吧。”
“以後各位不要再那樣看我。”我把孫逸群從錢堆里拉出來,撣去他身上的鈔票道,“我跟你去報道,沒問題。”
大家都說好了,便席錢而坐,由我來主導分配任務。我把劉萬山和談博也找了過來,一共七個人,分配了明天所帶的錢款。計劃大致如下:我們使用這四千萬大量掃貨,儘量收購同魂武將,當把某一種武將都買斷時,再壟斷出售。壟斷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合成一部分列將,自然就減少了市場存有量,再加上等級提高了,自然能獲得不菲利潤。屆時李雷等人應該在包廂與舞臺上爭鬥,不會管我們的。馬承平今天吃了大虧,肯定要收拾李雷呢。李雷出一招,他就會打一招,你想想他還有機會管我們麼?我所說的毀滅武魂貿易,則是要在獲得八千萬,我購得神將後,親自斬殺他們所有武將。
這計劃不說滴水不漏,但面對嚴酷的現實,已經具有了一定的可行性。龍牙拍賣會一直執行著相應的穩定的規則,很少有人像我這麼做。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可能會有很多阻礙,但是林天給我的壓力太大了,有時候我就想,要是劉鴻堅在戰場上把他給打死了,也許一切可迎刃而解。
孫逸群等人覺得異想天開,而從事武魂生意的劉萬山覺得可行。
“天才。郭遷,我們這些經商久的,一般都愛惜羽毛不肯做投機倒把的事。比方說我劉萬山,就很不屑於做這種生意——不過這次不同,算是我投資郭遷你,你一定要信守承諾,讓我用一次拘魂訣。”劉萬山躲了幾天,除去頭髮更蓬亂了,總的來說氣色還不錯。他提出如果有人明著面做這種事,那一定是要被眾人排斥,什麼都買不到,也賣不出去的。不過我們這些人表面上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誰也不會注意到的。二十四排乘二十四列的商戶,幾千的商人上萬的武魂,誰能捕捉到我們呢。何況今天他們都看到我失去了唯一的愛將廉頗,我已經不再是威脅。
這其中,只有林天的計劃我沒有告訴他們。一手遮天的武王,他會是瘋子麼?這種器量的人,一旦到真瘋狂了,就是要做大事或滅亡的關頭。他可能籌劃著一件大事。這件事要麼就是林婕不告訴我,要麼就是大到林婕也不知道。細細回想之前的種種,很多時候也是他們坑了我後,林婕找機會向我表白心意道歉,或許並不是他讓林婕來哄騙我,而是林婕根本就不知道。武王的眼睛,怎麼會一直盯著還不成氣候的我呢?
林天多變,多詐!
“郭遷,沒想到,你也是善於鑽營的人?”孫逸群始終反對我的盤算,他認為既然要幹,就不如直接買一大堆列將陣將,和那幾位大魂商開幹。一個獄火廉頗他們都處理不了,要是幾十個武將打過去,他們還不得炸街。這些大魂商加上侍從,隨身帶的武將不多,質量也不會太高。他們都是些天資平平,走不了爭霸路的人,體內沒有那麼多將軍府來盛裝高階武將,像馬老這種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了。我擺擺手,不想再聽那麼多關於魂商的歷史和現狀,我只要痛痛快快地博那麼幾個小時。當然,最重要的是我要掩飾我最根本的動機。
當夜我和林婕同寢,我們用鈔票鋪床,用鈔票當枕頭,雖然有點兒硌,但是感覺還好。明天,這些嶄新的紅票子就會變成無數把鋒利的刀,像李雷他們扎我一樣,狠狠地扎進他們的心臟。眼下只有一件事我必須在意,就是我體內的洞府能否裝下一名神將。若天分受限,我就真的只能將武將收在畫卷裡,什麼都做不了。八座將軍府空空如也,仍在汩汩流淌的,只有一條無根無盡的陰河。那是一條人泡在裡面,也不會浸溼衣服的陰河。
“郭遷。”林婕看著我,含情脈脈。她的臉映著鈔票的紅光,更顯得可愛。
“你胳膊有傷。”
“不要緊。已經好了。你試試就知道。”我知道,她是為了安慰我,讓我忘記苦痛,讓我能夠在決戰的前夜睡著。
她是為了留住我。她知道有些東西,我從語思那裡永不會得到。
咚咚咚——
正當我有點兒感覺的時候,房間門響了。我只當是先前走的人又回來了,便把手機打到靜音上,屏息凝神,不發出一點兒的聲響。就當我們睡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咚咚咚——
敲門聲經久不息,十幾分鍾裡,我和林婕大氣都不敢出,躲在被子裡,聽著就想笑。
門外的人終於放棄了,他最後點了一下那門,發出很沉悶的一聲“咣”。他停了手,轉身背靠著門,在離開之前,略帶疑惑地自語:
“日行數十里,竟認錯了主公的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