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被光束縛著,彷彿困在金鐘之裡。我再看她,彼此之間的眼神交換無半點的溫存。趁絕世將王與林天的神將對峙的時候,我問她:“你跟林天,我是說你作為郡主生活,就這麼落寞嗎?”我沒把話講明白,但也講的足夠明白。
“不全是。”她話音中沒有感情,“你當我是出賣你吧。”
“其實我早該發覺的。你不是個花瓶,你是好的魂主,資質與實力都不容小覷。林天告訴我之後我才明白了,體內能裝神將的你,單憑這將軍府的數目,憑這數就······”能盛裝一個神將,就已經預示著她體內陰脈繁盛,證明了她早已掌握凝練之法,那是我尚不能達到的境界。同時林天的話也讓我明白了,只要個體足夠強大,能夠凝練出將王宮,都可以盛裝將王。
“沒錯。把我當成花瓶一直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林婕嘆道,“回到清縣之前,我一直是在東邊,和劉鴻堅對抗的前線上。爸爸接我走的那天,還只是個魂侯大小,草昧之初你明白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跟著他見證了這一切——不過郭遷你也別把自己放在受害者或者說被騙得很慘這樣的境地,你那嘴會說,我們都知道的。一開始,我們的目的就是讓你去接語思,可是你始終不聽話,左右都哄騙不了,還想著借將王的力量反水。我怎麼可能一直慣著你呢?”
說話間,我們的臉上不斷地掠過金色與橘色的光。絕世將王輕撥手中的長槍,便引得天光現,分四五股旋集著向林天的神將飛去,隱隱約約,我看那幾道光影皆如虎。神將迅速張弓,以陰氣結成五支箭於其上,當時一拉一放,即有五道玄黑流星飛出,不偏不倚正對上那五股天光,短暫地撕裂了兩邊的大氣。
轟——
點點光雨灑落,落到頹圮的祠堂廢墟上,也落到我們每一個人的頂上肩上。隔著衣服,這光屑也灼人不輕,裡頭混合著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我們魂主都明白,那是陰與陽。
“難道說,難道說······”林天的臉色很難看,雖然他的愛將的箭完全抵消了對方的攻擊,可這異象令他汗顏。林天的手在抖,微觸那飄在空中的躍動的光屑,觸電一般地縮回了手,“不公平!”
不公平。
你林天天賦異稟,像你這樣的武王之資者動輒一二十座將軍府,甚至凝練出將王宮,擁數位神將,你憑什麼說不公平?不過我也意識到,他與我的先祖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這並不是說將軍府數量的換算,我爺爺三座將王宮能換算成四十五座將軍府什麼的,本身意義不大,而是說······
傲立當空的那一帝笑道:“難道諸位沒見過高武的皇帝麼?朕,做北府軍將軍時,也有一身騎射的本事;隨武帝征戰經年,也自認見識過天下豪傑,亦不輸其分。”他終於恢復了倨傲,自稱為朕,睥睨無雙。這一字,分分明明地將他下方滌盪過一遍,立於其下者,皆感到無上的威壓,若如林天那幾個手下,已兩股發顫。
“你劉宋的皇帝劉裕?”林天那一將聽了,先收架勢,伸手點點林天的肩膀,眼睛裡意味非凡。林天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端正道:“果然,就該你有這大帝之資,哪怕入土復生作了武魂,也是純陽之體,翻手覆手陽氣浩瀚無匹;我們仰賴的陰氣,對你只為外輔——難怪我無法透過搜尋陰氣感知到你,這山頭上所有的陰氣,都是你束縛於此為祠堂和你做的掩飾!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夠征服你。大東林天,有意爭帝璽問中原。”
紫色的陰氣河流再度由他周身湧出,迅速奔流匯入神將的體內,令他的體表也泛起紫色光暈,與神將本身的玄黑陰氣混在一起,平添幾分邪氣。神將微微一笑,道:“我斛律光比你晚生了二百年。二百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我朝之輩,每常論及你,多嘆惋悲壯。今日見了是光有幸,如能在此射落真龍,則光無憾!”
“不錯。”劉裕撫掌大笑,聲如洪鐘嘹亮,“但是你一箭毀武帝祠堂,總是損陰德。不義不勝。”
“你一樣荒唐!”斛律光大喝一聲,向後躍出一步,幾蹬入寸土。他引那弓如滿月,一手附上百十支箭,扇子似地排開,彷彿孔雀的翎羽。
嗖——嗖——
一排排的箭次第發出,速度再上一個階梯,我已經看不清它們的軌跡,只能透過眼睛的刺痛來感受多變的光線。劉裕不慌不忙,始終露著微笑,手中銀槍旋轉造一道圓形屏障,將那些黑箭一支支地掃落下去,滴水不漏。槍身觸及箭頭時,陰陽相融,消解了全部氣勢。當初我面對這箭,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廉頗子龍也不可能抵擋的住。然而到了劉裕這兒,成百上千的利箭真就像一場小雨,別說淋不著,就是淋在身上怕也沒有多大的關係。斛律光腰上還有一柄劍,金骨紅穗,但是他不敢匆忙拔出來,與那劉裕近身搏擊。他要先試出來,劉裕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斛律光停了手,看著那一地的碎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本來陰氣所化之物難以久存,一旦觸及地面,便作黑煙,隨後不見。可是這些箭在擊到劉裕的槍時沾染了陽氣,從而化虛為實,延長了存續的時間。
“當初,武帝為我念過一首詞。真是,我那時代還沒有詞這一體,更別說提到我的把我視為英雄的了。”劉裕也收了槍,自顧說道,“我的功業,是自己開創的;這皇位,也是我自己爭來的;然而沒有人真的瞧的上我,在他們眼裡,我粗鄙我不丈夫,我永遠都只是‘寄奴’,一生是賊子。
“直到成為武魂,遇見武帝,我才明白我的歸宿在戰場上,我才明白什麼該屬於我。江山美人,滿朝文武,是帝王家的點綴,我能拿到,但如今不喜歡。他告訴我今世的人們認為我前半生英武后半生荒唐,我看沒有錯。作將軍功無數,才是我歸處。裕的解脫,武帝曾念過。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光。
我只記得在我失去意識前,漫天都是金光。劉裕如一輪太陽,那麼近,在離我十餘米處,點亮了大地天空。我看到萬道陽光照破山間雲霧,照破斛律光的玄黑鎧甲照破林天的陰氣河流,照破長夜,照破人心,照破一切的不自量力與桀驁不馴,照破凡人的可憐卑微的自尊,他皆照破!
那銀槍炫目,舞動間改變光跡,光射到哪兒便點燃哪兒,滿山的桃林都染了橘色,劈啪爆裂之聲不絕。伴在劉裕身邊的,這鋪天的,是萬頭猛虎,金燦燦的皮毛,額上皆書“王”。隨著槍尖指落,那一萬頭陽氣所結之虎奔騰而下,吼聲通達天際,踏著虛無,摧毀著真實。林天大張著口,斛律光也大張著口,林婕也大張著口,我想我亦如是。我們要麼都喊叫但是彼此聽不見要麼都已發不出聲音,誰記得呢?我只記得當中那一輪明日不為所動,光球中間,隱約身形,也似一頭虎。應該,爺爺為他念辛棄疾那首詞時,顯然沒有告訴過他詞人原本的意思,只是以此來稱道,來形容那一種神奇。原來是說他指揮千軍萬馬征伐天下無人能阻,如今他作為武魂,絕世將王,戰力此世無朋。屬於我爺爺的時代,該多麼燦爛,我無法想象。
於是山林和我們,都被光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