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面的笑聲後,劉詢在君榻上坐直了身子,捋了捋面前的旒珠。
平時劉詢是較少上朝的,但隨著大將軍身體漸漸不如從前,他參與朝會的時候也多了起來。
他從弘恭處知曉,今日大將軍特令御史大夫與九卿於公車司馬門迎西安侯,而中朝諸將軍於前殿階下等待,大將軍更站在階上,與之一同入殿
”不止給了萬戶侯之益封,今日又是如此待遇,大將軍是為了消除傳言,還是另有目的呢?”
劉詢斂容,因為滿朝文武正往前殿走來,被簇擁在最前方的,正是大將軍和西安侯。二人攜手而來,入殿前說說笑笑,外界的一切謠言猜忌,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劉詢看在眼裡,卻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過去五年,雖然劉詢為皇帝,為天子,任弘在外為大都護,權勢堪比諸侯。但不論朝野,皆是仍屬於大將軍的時代。
如果說孝武皇帝是熾熱的太陽,燃燒別人溫暖大地,而新天子是尚未萌生的朝陽。
那大將軍就是昨日之日隕落,新一天的太陽昇起前,維持這黑夜光亮的明月,群星皆不能與之爭輝。
可明眼人都能感覺到,這月亮,也快要落了。
劉詢曾經無比期盼西安侯歸來,那樣能讓他心中安定,有一位軍功列侯在側,足以讓霍氏忌憚。但如今西安侯來到面前,劉詢卻有些驚訝——原來他也並非那麼依賴西安侯,心中的波動,沒有想象中大。
反倒是他發現,平日孤懸天際無人能與之爭光的大將軍身邊,今天卻多出了一顆難掩光芒的星星。有那麼一瞬間,雖然只是一剎那,它甚至有點刺痛了皇帝的眼睛。
是啊,不論是曹參、張良還是絳侯父子、衛霍舅甥,甚至是霍光、張安世。萬戶侯基本就是他們的終點,但對於年輕的西安侯而言,他的傳奇,似乎才剛剛開始,他未來的光芒,是否會比大將軍更盛呢?
劉詢搖頭,讓自己勿要將韓非子裡學來的那一套也用於西安侯身上,他不一樣。
但念頭一旦產生就無法抹去,劉詢只斂容等待群臣登殿朝賀,心中告誡自己。
“金星現而夜盡天白,故曰太白。”
“西安侯。”
“你就是助朕結束這黑夜的太白星!”
這時候,任弘解下劍脫了履,恭請大將軍先入,霍光倒也不客氣,邁步而入,帶著百官趨行至前朝拜天子。
“快五年了,這還是本始元年正旦大朝會後,朕首次與大將軍、西安侯共處一堂罷?”
劉詢笑著起身,親自下堂,站在阼階東南,讓二人與諸卿免禮。
這一刻,霍光、劉詢、任弘三人罕見同框,一副君明臣賢的相宜場面。可先前本就微妙的權臣與少主的暗鬥,如今更成了複雜的三角關係。
古人云,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
三光者,日、月、星也!
一天之中,只有兩個短暫時刻,日、月、星才會共處於蒼穹天幕之上。
此時此刻,究竟是帝國的黎明,還是帝國的黃昏?
……
等結束了益封之禮後,接著便是燕飲,這種禮是周時舊儀,一般由天子用來招待如出使而歸的臣僚、新建功勳的屬官等。
禮官早就準備好了一切,餚饌陳設在路寢的東側。編鐘、編磬、鍾、鎛、鼓等樂器陳設在堂下的東、西兩階之間,已經由太樂官帶著眾人敲敲打打,奏起了古樸的歌謠《鹿鳴》、《四牡》、《皇皇》等。宮人也將“篚”中爵、觶等酒器一一擺到各案几前,只等上菜了。
值得一提的是,燕禮之上,其牲,狗也,烹於門外東方。燕禮的主餐是狗肉,已是香氣撲鼻,讓在西域久未食此物的任弘食指大動。
只是酒卻換成了任弘從西域進貢來的車師葡萄酒,這搭配是什麼鬼?
而正對著殿堂東側屋簷滴水處的地方,放著洗手時接棄水用的盆——洗和罍,諸卿淨手後依次入席。
他們在堂上的席位也預先作了安排:丞相和九卿坐在賓席的西側,韋賢位於西首,杜延年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