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牲畜一般是捨不得殺的,只能靠奶和酪來維持生活,馮宣最初想象中,匈奴牧民大口吃肉的生活完全不存在。
每日優哉遊哉隨便放放牲畜也是無知者的腦補,牛的確不需要多照料,吃夠了就會在原地反芻,馬則與牛相反,這些四條長腿的生靈生性好動,可以去很遠的地方吃草,然後自己回家。
但不挑食,高繁殖率,高產乳量,最適合作為主要畜種的羊就不行了。它們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需要人力持續地照看,一刻也不能走神。且羊群食量大,埋頭吃完一片草地,就得驅趕它們前往下一處。
所以想要當好一個牧民,絕不比農民簡單,甚至更難,你必須精打細算,調控家畜比例,控制在四季牧場停留的時間,還得做射獵、採集甚至是參加戰爭劫掠等副業,才能勉強維持生活。
這便是遊牧者的抉擇。
所以,對這些技巧一竅不通的中原人去到匈奴,能過上好日子?
傻瓜才相信。
那些投奔匈奴的人去到後,發現想靠自己養活自己,完全沒可能,怎麼辦?只好像在漢朝一樣,依附他人唄。
匈奴的階級分化也很嚴重,諸王、千夫長們過著大酒大肉的生活,至於馮宣這樣的逃過去的奴婢,仍是奴婢。只是工作變成了放羊、拾糞、擠奶、割秋草、裝卸氈帳,或者為匈奴的諸王種糧食屯谷,同樣一年到頭不得休息。
馮宣就這樣幹了一年苦工,其妻則被奴役他們的“千夫長”霸佔,還為其生了個胡兒,只沒在辦事時讓馮宣在帳外吹簫助興。
作為奴婢,這樣的境遇,在漢朝也可能會遇到。
但比已廢除人殉,只有少數地方還在偷偷堅持的中原更殘酷,由於匈奴重祭祀,外逃的漢人,還經常會被當做人牲……
“我聽說過貳師將軍李廣利的結局。”
聽到這,任弘說話了:“李廣利,這位孝武皇帝晚年最優寵的將軍、外戚,在戰敗投降匈奴後,一度被單于封為王,寵信有加。但最後還是因為閼氏和胡巫的一句話,被匈奴單于殺了祭神!”
堂堂將軍、諸王的性命尚且朝不保夕,匈奴的貴族們每逢節慶,殺幾個漢人祭天,更是再尋常不過。
“我就是聽聞那千夫長要將我夫妻二人作為祭品,供奉給他們的天神,這才逃了出來。”
馮宣被呂廣粟押在後頭,哭訴著說完了他的故事,已是對逃出去的事後悔不已。
“這是你自己選的!活該!”趙胡兒依然不解氣,回頭又罵了馮宣一句。
任弘卻搖了搖頭。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其實這馮宣,也沒得選擇。
他生來就是奴婢,而不管在漢朝還是匈奴,在安息還是羅馬、月氏,最底層階級的處境,永遠是地獄……
但是話說回來,雖說這長城之內的大漢朝,並不是均貧富,等階級,十全十美的人間天堂。
但任弘可以打包票,她大概是這天地間,這時代裡,最和平和安定的國家了……
漢武帝時的窮兵黷武已經結束,經過十多年休養生息,民生在慢慢恢復,新的農業技術被趙過推廣,田租三十稅一,徭役口賦減輕,地方上豪強被漢武打了一波後,還沒重新起勢。
看看漢朝的普通庶民生活吧,雖然這兒也有許多不孝子,但起碼敬老一直是中原禮俗,作為生活穩定的農耕者,漢人過得緊巴點,也能留些糧食來供給家中老人,讓他們不必選擇自我犧牲。
而普通的匈奴牧民家裡,連這點供給老人的資源都擠不出來。
你說哪邊的底層生活更殘酷?
漢地的奴婢戍卒逃亡塞外,才發現上了當,追悔莫及。而塞外的胡人部落,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也在諸王帶領下,大群大群地投靠漢朝,倒是踏踏實實地當了“歸義胡”,在五屬國過著樂不思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