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植站在自家祠堂中的廣場中央,用眼角餘光觀察四周,餘光使用得小心翼翼,唯恐被前方以及坐在左右兩邊的長者們察覺。
黃磚黑瓦組成的外牆,諾大一個廣場的地面由無數碎石鋪就,廣場之上隻立著一間放著列祖列宗排位的長屋,其他的類似於石碑、牌樓的建築一個都沒有。
祠堂很樸素,或者說簡陋。
也不對——
徐植在心裡一一否定了自己先前給出的評價,然後斟酌了一下語言,給出了能更讓自己信服的結論。
這個佈局的精髓是至簡至真。
祠堂是供奉祖先之地,所以當初祖先建造徐家的祠堂時,只留下了最必要的東西,為的就是告誡子孫徐家當至簡至真。
有些浮華會隨歲月拂去,而只有這些由牌位構成的“路標”會展示那超越了時間的方向。
沉湎於虛名與功績只會看不清真正一路走來的軌跡,從而失掉傳承、家族絕業、斷絕香火,破壞在另一個世界徐家先祖們靈魂的安寧。
徐家,只需要記得歲月長河中該記得的即可。
正對面十五步開外,徐植的父親——徐爍光正坐在那裡。
而徐植左右的兩列椅子上,坐著家中的德高望重之輩、統率實權之人以及一些重要小宗的家主,以及,兩天前剛剛從詛咒中解脫的大哥徐常笙與庶弟徐敏之。
左右兩列坐著的人裡,最重要的人,分別是徐家本宗的當家徐爍光、西山軍都統徐森、司農黃章,以及兩位執掌小宗的家主:來自東邊的徐松與來自南邊的徐驍。
從其他人的目光裡讀不出什麼。
而自己的大哥與庶弟的眼神,可就好懂得多了,與其說是徐植悟性好,不如說是自己的兄弟把敵意顯露得太露骨了,露骨地都飄在了空氣中了。
“老上君的意思,是屬意咱家的嫡次子,也就是植兒。”
父親的說話聲在祠堂廣場上響起,徐植立馬收回了飄出去的心神,垂下雙目,安靜地等待有關下一任家主的討論。
此言一出,徐植的雙眼雖鄭重地看著地面,但瞬間感覺有兩道原先飄飄忽忽的敵意劃破了空氣刺入了他的背脊。
可謂是如芒在背。
徐植心中咂嘴:這麼些年都沒學會養氣嗎?若不是我爭取到了高祖父的支援,只怕這兩人就要衝上來把自己撕碎了吧。
身為父親同時是一家之主徐爍光繼續說道:“我本……呃,嗯,我尊重老上君的意思,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說話間,徐爍光把目光掃過廣場上的諸公,在長子徐常笙上輾轉了幾回,最後略過站在中央的徐植,將目光收了回來,不再說什麼。
徐爍光像漁夫一般觀察著廣場上的這灘水,如今“水面”的波紋尚不明確。
形勢不明、深淺不知,他不會貿然運作他的小心思的。
一個聲音從兩列席位的東南角傳來,打破了沉默,率先表了態。
“我謹遵老上君的意思。”
說這話的,是三十歲的西山軍都統徐森,他一邊摸著腰間的劍柄一邊用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將籌碼放在了徐植身上。
徐森表態後,水面又歸於沉寂,但安靜的只是水面很而已。
水底已是暗流湧動。
家主徐爍光的心裡則是方寸微亂,他一直將徐森視之為最不可能倒向徐植的人。
徐森與長子徐常笙當年進學時,同吃同住,互相欣賞、上下提攜,可以說是同席之友。
老上君已經三代不過問世事了,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影響力!
徐爍光頗感棘手。
但長子徐常笙的天賦異稟之名響徹晉國以西,他不信所有實權派都會把寶押在徐植——這個不過是三年前臨時作為頂替之物的庸才身上。
徐爍光看見自己右邊那一列一個人從列於末席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朝他行了一禮。
那人是執掌財貨物資排程的司農——黃章。
看來他也要表態了。
徐爍光點頭,准許黃章發言。
黃章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卻見徐驍與徐鬆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中央的徐植,然後兩人快速向家主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