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右何貼寫送上的卷宗,他應該在衙門也呆了兩三年了,不算是新手吧。”差役老王小聲地解釋道。肚裡可是腹議開了,什麼玩意嘛,明知道是何右寫的,還在那裝腔作勢。看情形,何右在劫難逃了。
“哦?居然是何貼寫?看來定要被他誤會一番,還以為我在刁難他。不過公務為重,被他誤會也是無法的,你就去請何貼儘快用館閣體重新謄正一份再送過來,今晚務必要趕出來。”許維表現出一番天下為公的神情,那大義凜然的樣子,換成不知情者看了絕對會感動不少。
從許維手裡接過卷宗的差役老王聞言後傻傻的看著許維,頓時無語了。
操,看來這姓許的也不是什麼軟蛋,簡直是臭蛋。早上何右冷言冷語諷刺他一通,這麼快就報復上了。這麼厚的一份文件,一眼掃過去最起碼有兩寸厚,謄一遍說來容易,寫起來可就麻煩了。至於說看不懂?全******是個說詞。我掃了一遍,應該基本都看得懂,大夥不都這麼抄錄的。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老的刀筆吏們他們寫文件的時候誰還用費時費力的館閣體?如小山一般的檔案卷宗等待處理,時間稍微拖一小會,下班的時間那可是要往後延遲老長時間的。
要是加班的話,知州大人可不會因此多發你半文錢的。若所有的文書都要用館閣體般來抄錄,那大夥都別回家抱老婆了。這麼多年下來絕大多數的貼寫都是用行書來著!也只有新來的會規矩點,老老實實地用著館閣體,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就徹底同化了,也用起行書來。
也只有在朝廷非常重視的檔案案宗上,在得到上級書吏的提示後,下邊州縣的書吏才會老老實實地用所謂的館閣體來寫。
老王又尋思著,隨著何右一同送來的一沓子的卷宗裡,那童貼寫、馬貼寫、肖書吏等等可都用的是草書,鬼劃符啊,除非他們本人,不然沒幾個能看得懂的。也沒見那姓許的逐一都挑出來一起退回重寫。
館閣體有嗎?沒!跟個絕種的東西般在縣衙六房裡實在是太罕見了。這不是打擊報復又是什麼呀。但話說回來,這制度確實有,還明文規定公文書寫必須用館閣體,你何右自個不識相往槍尖上撞,活該。
見老王半響沒啥動作,許維遂抬頭不悅地問道:“怎麼,你還有事?”
“啊?沒,沒,”醒過神兒來的老王急忙轉身出了房,這萬一被這惡魔給盯上了,那下場就不妙了,沒見他整何右那都是明目張膽的,任誰還挑不出啥錯來。
老王心下明白這種事不宜多摻和,正經的就該老實聽從許書吏的命令把卷宗重新給退回去。不過心下難免又要多嘀咕上幾句:
這個新來的許書吏不好伺候啊,肯定是個厲害的主,往後他吩咐做的事,那得格外的小心才是。
但這何右也不是好惹的,佔著潘州判是他親戚,在州衙裡可是蠻橫得很。能讓何右硬吃這樣的一記無聲大虧,有苦都說不出來,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將卷宗丟給東院戶房的差役手中後,老王扭頭就走,不敢有半分的耽擱,怕殃及池魚啊!他彷彿已經看見何右的臉色黑得比鍋底還要黑上三分似的!,多呆一會就多一分的危險。
老王前腳剛從許維坐鎮的簽押房回報完事出來,就聽見身後砰砰砰直做響的腳步聲,何右夾著卷宗從後衝了上來,只看他那張黑臉和沉重的步伐,這火氣小不了啊!
差役才剛想做個姿態伸手攔一下,卻被何右重重推開,那差役的身子頓時如旋轉的陀螺般把虛掩的門都給撞開。何右一頭衝進了簽押房,將卷宗朝許維面前案桌上狠狠一摔,怒火沖天地大聲吼道,
“姓許的,你這是什麼意思?打擊報復不成?”
許維並沒立刻理睬何右,而是斯條慢理地低著頭將手頭一頁案卷看完後,又晾了何右好一陣才緩慢抬起頭來。
見何右一臉不甘的樣子,許維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地問道,
“何貼寫你有什麼事嗎?”
何右不聽則已,一聽心中的怒氣更盛了,剛才從差役手中拿到所退的卷宗便知這是許維在報復上午罵他是個馬屁精的事兒。
“我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何右黑著臉手拿著卷宗大力拍擊著案桌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憑什麼退我的卷宗?你是新來的,剛做書吏沒多久,就該好好打聽打聽。這州衙裡以前什麼時候因為不用館閣體書寫卷宗而被退的?你要不給我說個明白,我揪著你去找州判潘大人評理。”。
何右的聲音頓時傳出幾里之外,可謂十里飄音,引得東西二院的六房書吏、貼寫們都探出窗尋個究竟,不久片刻,許維的門外就擠滿了不少人。
“以前是以前”。儘管何右因為氣惱語速又快又急,許維卻沒有半點變化,不高不低的聲調穩穩的拿捏著道:
“至於為什麼退卷,何貼寫難道不知道?”,嘴裡說著,許維很是瀟灑地將早就擱在手邊專門等著何右到來的那份戶部文告拿了起來並順手遞了過去,口中還瀟灑地說道,
“這份文告是乾隆二十八年戶部司務廳下發給全國各州縣衙門的公文,何貼寫難道不曉得嗎?”
何右接過文告先狠狠撇了眼許維後才拿起它仔細地閱讀起來,讀後那一股氣活生生地被憋進肚子裡,發也發不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通紅。
康熙年間,京城戶部北檔房乃是天下文書管理中心,南檔房有感於北檔房送來的地方案卷多有字跡潦草者,行、草、隸等書體應有盡有,字出多門,故特別要求北檔房轉送時字型必須統一,方便呼叫檢視,必須用館閣體書寫公文,否則無法歸檔。
於是乎北檔房便專門發下文告,再由司務廳每隔數年再轉發一次下達到各個州縣,上面有明確的條款要求地方上呈送的文卷應當用館閣體書寫,不得用行書或草書等其他書體。
反正都是書吏送上送下,書吏與書吏間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要不人家常說大清乃是與胥吏共天下。所以被真正踢回的也是少之又少!下邊的公文卷宗依舊是龍飛鳳舞得讓人看不清楚。當然,需要面呈京師六部主官及其他高官的重要少數文書卷宗還是要用館閣體。
所以這份文告真正的約束力幾乎為零。當初何右收到並觀看後也全沒當回事兒地扔到了一邊的垃圾堆裡,誰曾想今天許維卻拿這個來治他。
但事實雖然如此,卻沒法兒反駁。畢竟這是戶部司務廳下發的正式文告,而許維現在的舉動就是在執行戶部文告,你能說他錯了?鑽律法的漏洞,是許維所擅長的,這可是陽謀之舉,堂堂正正地陰人。
至於舉證其它幾份同是用行書抄錄的文宗說事,何右就算膽子再大,這個念頭也只能是一閃而過。他心知肚明,按照許維的性格,只要他敢提,那許維就敢立馬把那十幾份卷宗也給全部退回去,反正這是何右惹下的事,與他許維無關。若真是這樣,就算有州判潘大人在後頭撐腰,以後自己在縣衙裡也別想好混。有時潛規則是不能去挑破的,否則下場極其嚴重。
何右狠狠抓過放置於案桌上的卷宗,轉身就往潘州判的公事房走去,看來是告黑狀去了,要找人撐腰。
許維並沒阻攔他。你想去就去吧!反正這事自己做得在理,任誰也挑不出錯來,你堂堂一個州判也得按規矩辦事。
一直到散衙的雲板聲響起,何右也沒再來騷擾自己。不過這也不奇怪,州判豈能明目張膽地護短。而從門外差役嘀嘀咕咕的私語聲中,許維還是知道了一件事,何右被潘州判狠狠摔了一記耳光,左臉頰紅腫了一大塊才出來。而卷宗又那麼厚,要想重新謄正一遍的話,且得花些功夫,加班是鐵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