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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州縣衙,所有建築都依附於中軸線,主體建築主次有錯,大堂、二堂、三堂沿中軸線由南向北依次排開,中軸線上的附屬建築單元如眾星拱月,襯托在左右,各自獨立,又相互依託,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
從州衙大堂到二堂之間這一段地帶,分佈著衙門內的所有重要部門。東側,有吏、戶、禮科房,西側為兵、刑、工科房,這和中央六部的設定一致,雖然級別低,但科目全。
除吏、戶、禮、兵、刑、工房外,還有柬房、庫房、承發房等機構。庫房儲存稅錢、官物、盜贓及兇殺案中使用的兇器等。承發房則負責分發文案給六房,並從六房收回文書草稿。柬房負責公文上下傳遞。
衙門裡幾位有品級的官員如知州、州同、州判自不消說是一人一間公事房,另外巡檢及稅課司大使、驛丞、倉大使等分管小頭目們也都有單獨的公事房,只是房間略小些,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人則都是合房辦公,十人在一間裡。
普安州州同羅通的公事房在西院內,房子挺大的,堪堪地分隔成兩個套間兒,外小內大。內間作州同的公事房,外間便是作書吏簽押房,絕大部分時間裡許維就蹲守在外間值班。而知州陳旭及州判潘熙的房間與州同的大致一般,並無太大的區別。
快步進入羅州同的房內請安並循例問明有否有急件處理後,許維便轉了出來,他徑直坐在緊挨著州同大人公事房的外間那間簽押房內的大椅子上,開始等待差役把六房的文稿送來,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開始。
這間簽押房雖然不大,但五臟俱全,該有的全有,而且這傢俱似乎不差於一個小富之家。至少桌椅板凳、大塊頭的書櫃、卷宗櫃都是實木所制,那文房四寶也都是朝廷統一採購自京城的六寶齋。窗外的花架上還擺了三盆的山茶花正欲欲綻放,花香引來幾隻蜜蜂採著蜜。
許維眼望窗外頗為迷離地想著事:
自己終於可以算作魚躍龍門,離開了苦海。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開始奮發圖強的日子,要盡力抱緊州同大人的粗腿,拼盡全力躍入流內品,成為一名合格的大清官員。基礎打好了,上頭才能有藉口提拔你。
不過也不能太過高興,普安州地處邊陲,軍務頗繁,邊民負擔較重,官民關係極為緊張。你若是在大清的地盤上不讓官差不拿百姓一針線,不強搶豪奪那基本屬於不可能。民怨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爆炸。
許維的想法很簡單,要想往上爬,一定要踩著別人的腦袋上去。如何踩?只有引發炸藥桶,把全州的官吏都一網打盡,才能站到普安州的最高處。眾人齊貪不如一人獨貪來得舒服。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完全熟悉普安州的情形之後方可開始佈局,不能著急了。
在整個屋子內轉了一圈兒後,在書案後坐下來的許維開啟墨盒緩緩硯著墨,等待著下面的差役送卷宗過來給自己瞧。
州同大人給自己的任務也比較的簡單,就是將這些卷宗大略的看一遍,分門別類寫一個提綱式的記錄,最為緊要的便是幫州同大人把一下關,先行剔除那些不合格的卷宗,最終再將它們送往羅州同處,由羅州同硃紅圈勾之後,或暫時留用,或做歸檔處理。所以認真的來說,許維的工作還是相當重要的,至少所有的貼寫、書吏們的卷宗首先便要在他的手裡過一遍。說何右沒眼力就是這般,明知許維已經算得上自己的半個上司,還使勁地把臉湊過來要捱打,怨得了誰!
差役很快就把今日需報請州同批閱的數十份卷宗抱了進來,許維很是和藹地指了指書桌面道,
“嗯,你就把這些都放這兒吧,記得送一壺茶水進來。”這是許維新近養成的習慣,工作之前先喝喝茶提提精氣神。
“是,許書吏,小的馬上就去沏壺茶,您稍等。”差役相當恭謙地退了出去。
望著離門而出的那個差役,許維頓時感受到權力的好處。自己只不過是個未入流的書吏,這底下人就如此恭順。若是升為知縣、知州,那手底下可不就有過百人可以使喚,出門一趟絕對是耀武揚威,讓人羨慕,也難怪那麼多人想當官。
以許維辦公的速度,他很快就把上面幾份審看清楚,並順手放入一旁一個編有壹字的小竹框內,這些都是合格透過的可以拿給州同大人審批的卷宗。
在清代,六房辦公時基本每人桌面上都有數個小竹框,長方形,用蔑竹編織,小巧玲瓏,專門用來分門別類地放置各式的文件卷宗,類似現代人辦公室的檔案框。
差役把新沏好的茶送了進來,剛想退出去的時候,卻被許維給叫住了,他好似不經意地就那麼隨口一問,
“今日可有何貼寫遞上來的卷宗啊?”
差役稍愣了一會,馬上就意識到這可能是打擊報復要馬上開始了。早上何右挑釁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衙門,連掃地的劉媽都知道了。不過現在許維問起,差役還得馬上回答,反正不關自己啥事,他恭謙地答道,
“大人,何貼寫確實有送了一份卷宗過來,就在這裡。”
差役特地在許維未看完的卷宗堆裡翻了翻,很快就拿出份卷宗遞了過去。許維揮揮手,差役心領神會地退了出去。而當許維看到這份卷宗提要的左下角署著‘何右’這兩個大字後,嘴角邊不由露出一絲的冷笑:
嘿嘿,果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時候一到,馬上就叫你脫一層皮!我叫你敢惹我,今日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許維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毫筆後,把該份卷宗拿過來湊近眼睛就如同欣賞絕色美女的裸軀般非常詳細的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這開頭就寫得很有問題,果如許維所料一般,何右為了趕時間,在書寫上並未照著館閣體來寫,而是學著其他貼寫們的樣子,用行書抄寫了一遍。這字還算過得去,你要說完全認不出所寫的內容,那也是瞎說。首頁看下來,並無任何因字跡太過潦草而看不懂的地方。但現在正經的是管你寫得再好看,反正就是你不按朝廷的制度來辦,不用館閣體書寫,我退你沒商量。
許維的右手五指隨著卷宗的紙張翻動而不斷輕聲擊打著桌面,頭顱也隨著晃動著,頗有點老學究的味道。他還在繼續找著錯處,這錯處可就不是字跡的問題,而是卷宗內詳細的數字問題。
這是戶房送來的一份在外人眼中極其普通的卷宗,上面記載的是近數月以來普安州田地增加多少,而實際大戶之家又透過分家的形式又減少了多少等等,許維在心裡合計著裡面涉及的數字是否有錯。
規則要充分利用,這就是所謂的陽謀,整得你姓何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許維目測了一下這何右呈送的卷宗,相當的厚實,他應該是用了至少兩天的時間才寫完的。若讓他在一個晚上時間裡重抄一遍,時間極端的緊迫。擱個正常人,應該不會再核對資料。所以就有可能發生讓姓何的再抄一遍的可能性,當然前提是自己要找出何右資料錯誤的地方。
抄死你個小兔崽子,看你再惹老子。
仔細地核算了好一會,驀然,許維的嘴角邊又抿出一道細細的笑紋,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可不是,這錯處不止一個啊。
城東荒山下李大戶原有地十七畝,五年前劃分出六畝與佃戶阿牛租種,年前阿牛歸還田地五畝,半年前李大戶又劃分出四畝地與佃戶阿朱租種。因其他一些原因,阿朱退還了二畝,自留二畝。現李大戶城東荒山名下田畝應為十四畝。
任憑許維怎麼細細找尋,在何右遞來的卷宗內,李大戶城東荒山名下田畝始終是十五畝,這可是個微小的錯誤啊!
合上卷宗,許維也不再尋找了,錯處只要一兩個就足夠找何右的麻煩了。他正要高喊外頭等候著的差役時,忽然又覺得做事需再穩妥些才行,畢竟這是自己的第一次出手整人,這證據一定要確鑿才行。
許維起身走到木櫃子旁把櫃門開啟後,在裡頭眾多的檔案袋中翻尋了好半天,最後取出了一份頁面已經泛黃的大清戶部司務廳於六年前重申並下發給天下州縣的老舊文告,仔細將文告看過兩遍後,他才氣定神閒的召喚進差役。
差役進來後許維拿起桌上的那份何右送來的卷宗遞了過去,淡淡地囑咐道,
“老王,這份卷宗字跡太過潦草,根本讓人看不懂,再加上根本就未按朝廷制度所定之館閣體來書寫,是哪房的書吏寫的?讓人怎麼歸檔啊!到底是哪個新手寫的?朝廷的制度還要不要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