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庾槐打趣她在酒館那幕,風凝霜臉一紅。“其實也不算完全是我的主意,師尊他說了解您老人家的秉性,說或可一試。”
庾槐扯著鬍子,若有所思道:“傅師侄與老夫一樣,都是修習水寒系術法的。他天賦極高,一點即通,脾性又甚合老夫胃口,因此老夫當年雖未收徒,也將他當自己徒兒一般。不過我這師侄啊,也真的與老夫年輕時相像,冷傲自恃,卻偏偏與這個‘情’字過不去。”說罷苦笑幾聲。
風凝霜不知怎麼回答好,望著亭外,細雨輕敲湖面蕩起圈圈漣漪。
庾槐嘆了口氣:“你說沾染什麼不好?偏要沾染這個‘情’字?唉,這東西,最是焚燒心靈,最是折磨人啊!”
風凝霜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接下來庾槐直奔重點:“相繇之毒只能靠他自己,但他身上偏偏還有寒冰之毒。這冰毒極是難解,方才老夫觀他內息,他這些年來應該是一直憑著自身修為將其壓制的。但他最近定是接連大動功法,元氣大傷,以至於這寒冰之毒再壓制不下去,再加上相繇之毒,他就兩廂難顧了。唉,難……難難!”
風凝霜眼眶一紅,低聲說:“是……他除了殺相繇以外,還殺了白骨妖。”
庾槐扯著花白的鬍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便是了。他不是一個不量力而行的人,這麼做,肯定是為了你這娃兒!”
風凝霜緊咬嘴唇,忍著熱淚,“求師叔祖幫幫我師尊。”
庾槐嘆道:“他的寒冰之毒入髓太深,老夫能做的,也只有暫緩他的痛苦了。”
話還沒說完,風凝霜突然上前一握他的手,顫聲說:“還有方法的,對不對?”
庾槐默了會,問:“你是否用了什麼法子,將他內息調得順了些?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還以為有所好轉?”
“是,我這有三朵千年靈芝,是當日從種竹齋的懸崖上摘得的,我粗通醫理,將這靈芝與其它藥材熬製成湯。”
“原來如此,難怪……”庾槐瞭然地點了點頭,拍拍風凝霜的肩膀,“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獨自一人承受這樣的痛苦。”
十幾天來的煎熬與折磨一股腦兒全湧上心頭,風凝霜一把捂住自己眼睛,不讓眼淚掉落。
幽雪來前的一夜,她給熟睡的傅天霽把了脈象,已知其中兇險。她私下想了許多辦法,更用千年靈芝調配藥材調節他的內息。可那千年靈芝只有三朵,縱是再怎麼精細稱量,三朵靈芝也很快會用盡,到時候他便……
庾槐嘆道:“相繇的毒兇猛無比,若再不將他寒冰之毒徹底療愈,好讓他能自行逼出相繇的毒,老夫猜測,他活不過一年了。”
風凝霜“噗通”一聲跪下,忍著氾濫的恐懼顫聲說:“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他殺相繇是為回蟻窟中救我,他殺白骨妖是因要幫我復仇。都是我,都是因為我。我再也不敢任性了,只要他能安然無恙……”
庾槐扶起她,藹聲說:“這世上能救他的人,只有一個了。但是你也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他很可能不會出手。”
“是誰?”風凝霜聞言,一把握住庾槐的手,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是誰?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去求他,我求他救我師尊。”
“魏琰玉。”庾槐答,“水火為天下之先。放眼天下,能徹底療愈傅師侄的,只有我那位掌門師侄魏琰玉所修的炎陽心法。”
這有何難?風凝霜大喜過望:“我這便去求他!”
庾槐伸手將她一阻:“別急,有一事你需得心中有數:炎陽心法是至純至陽之功,魏師侄已修至頂級。但若要徹底根除傅師侄身上的冰毒,魏師侄需得至少犧牲八成功力。”
風凝霜身子一僵,“八成?這豈不等於說,這人大半的修為就此作廢,從此就跟新人一樣,要從頭開始修煉起?”
庾槐點頭:“所以你要想清楚。廢掉大半生的修煉之功,魏師侄是很可能不會同意的。我對這兩名師侄的秉性尚算是瞭解。魏師侄一向以門派為己任,是實際之人。而傅師侄則冷傲疏淡,一向不喜歡魏琰玉的品性。
“所以,傅師侄不會接受魏師侄給他醫治,而魏師侄亦因要掌整個門派,不可能為傅師侄廢掉自己修為。人皆自保,退一萬步說,縱使魏師侄不是掌門,亦沒有做出這樣大的犧牲的義務——這點,你可明白?”
“……我懂。除了魏掌門自己自願,我們不可以逼迫他的。”
“不錯。”
“總要試試。”風凝霜咬牙道,“若我真能求得掌門出手,不知師叔祖可有辦法能瞞著不要讓我師尊知道,是魏掌門出的手?”
以那二人不甚友好的關係,傅天霽如果知道是魏琰玉的襄助,絕對拒絕。
“這有何難?老夫將他打暈,讓他死睡個幾天,不是隨便的事麼?”庾槐扯著鬍子笑道。
**
蜀山,寒夜寂寥,燭火冷清。
魏琰玉提起筆,端倪桌上墨痕未乾的畫——這裡勾勒得不足,那裡也稍顯生硬,他不免嘆了口氣,爐鼎裡端直的香菸似被他這一嘆氣,散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