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舒婉抬了抬頭。
“天極宮。”
“……”
於玉麟略微沉默,隨後點頭:“走。”
他話語乾脆,來時是騎馬,此時上了樓舒婉的馬車,倒是將對方的馬車伕趕到了一旁,揮鞭駕車往前,一行的車駕穿過冰雪的城池,朝著這城市的高處過去。
天極宮本就在威勝最高的地方,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了,但在廢墟的前方,一片能夠看到城市景緻的地方,則用宮殿的廢料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碑林。這是按照西南的創意建起的烈士陵墓,田實的墓碑是陵墓前最大的一塊,此外還有眾多犧牲者的衣冠冢林立於此。
小年不是祭奠亡死者的節日,但樓舒婉無處可去,早就做好了打算,隨行車駕之中,也早已準備了些許的祭品,此時一行人踩著積雪過來這裡,兩人一面交談,一面點起置於周圍的火把。
“前幾天,有人跟我說,你在戶部提了一嘴,過完年,考慮把人往遼州、汾州方向遷,甚至考慮往那邊遷都,有這回事嗎?”
“嗯,有這回事。”
“怎麼想的?”
“現在只是放個風聲,讓外人猜……於大哥,威勝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只是當年虎王造反,恰巧選了這裡而已,後來又到處打仗,遷都的事情沒時間幹。實際上,遼州、汾州、太原府都比這裡方便多了,如果不是沒有把握,我真想重建太原城。”
“太原是堅城,被女真人毀了以後,是該拿起來,但是它距離女真人太近了,在大道上,若是金狗再次南下,一來未必守得住,二來……即便守住了,晉地的家當恐怕也要搭進去……”
“是這麼個道理……但是西南那位說得對,風物長宜放眼量,於大哥,不管想不想,咱們現在也到了有爭天下的資格的時候了,想要爭天下,遲早有一天,咱們要有獨自打敗女真人的可能,把實力往北擴,首先掌握好雁門關以南,是我們遲早要做的事情,兵不能打,可以練,太原城守不住,可以退,只要穩住後方,將來還可以退進大山裡,但若是往外走都不敢,那就永遠都沒有指望。”
位於高處的碑林中颳著呼呼的北風,兩人信步而行,點燃火把,口中的話語平靜,但其中的內容,也自有股驚心動魄的力量。
於玉麟笑了笑:“雖是女子,但女相真是有吞吐天下的氣魄,我不如也。”
“說大話而已,但落到實處,將來要怎麼打,還是需要於大哥的擔當。明年我是這樣想的,一方面,與王將軍一道收服西北作為練兵,另一方面,遼州、汾州或者太原,要選一處地方作為發展的重心……”
“……我從寧毅哪裡學到了一些東西,只要咱們願意讓出一些好處,會有投機的人提前一步去幫咱們做事,我放訊息,便是想提前看看外面的動靜。但是於大哥你方才說的擔心,也是很多人的擔心,一旦女真再次南下,守不住那邊,所有的東西都要打了水漂,但即便豁出去了守住,那是晉地耗盡家當為天下擋災……”
“所以一開始,民生耕作,倒在其次,要讓天下人看看,咱們晉地有對抗金狗的決心,另一邊,我一直想要拉動梁山的華夏軍入夥,只要告訴別人,將來女真打過來,梁山祝彪、劉承宗部,光武軍一部,會與太原策應,那咱們的壓力,就會少很多,我覺得會有不少人,想要在太原這塊四通八達的地方,分一杯羹。”
於玉麟這邊點了點頭:“懂了,哪怕先做個軍屯,光是跑商,也是不錯。”
“嗯,前期的投入就為打仗做準備,不管實際上能守多久,地方得是我們的,將來有一天,咱們的兵在那裡淬火,就算打不過,退回來,也比躲在這裡不出去一味求全的好……”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而且,我有感覺,金狗的西路軍,就要不能打了。”
“怎麼……”
“才收到的情報,十多天以前,金兀朮帶兵入雲中,當著粘罕的面,將穀神完顏希尹的家抄了,全家下獄。”
“上半年便聽說希尹犯了事,終於出結果了?”
“最重要的是,粘罕力保希尹,但沒有保住,當年與東府分庭抗禮,如今雲中西府的權力他已經掌不穩了……另外,西府重臣高慶裔如今也涉案待查,完顏亶上去以後,看來已經跟宗磐、宗幹兩支聯手,做好了首先對付粘罕的打算,老將一去,西府帶來的麻煩就能少很多了……”
“金狗這一家子,原本都說很團結,結果也搞這種權術傾軋……”
“難免的,金狗一家子,宗磐是吳乞買的兒子,宗幹是阿骨打的兒子,宗翰是誰,不過是個權臣,阿骨打、吳乞買還在時,老戰友可以搞東西兩府,等到完顏亶這種小輩上臺,主家當然要先清理掉功高蓋主的奴才……”
北風凜冽,點燃的火把在風中呼嘯,樓舒婉與於玉麟緩緩前行,在一塊塊的墓碑前停下,話語平靜。
“而且,傳來的還有些很有意思的訊息,說希尹下獄,是華夏軍的奸細使了毒計,陷害了希尹的夫人,這訊息下半年就在傳,聽說還是希尹讓人傳出來的,說華夏軍不擇手段,毫無底線,隨時出賣自己人……也是有意思。”
“我聽說過這個訊息……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華夏軍的人跟我扯皮的時候我就堅信是真的,大家關起門來……關起門來對付女真人的時候,我自然就當它是假的,金狗說的話,狗說的話能信嗎……看我罵死他們……”
女人說著俏皮話,微微的笑笑。她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墓碑上的名字叫做曾予懷。眼前的墓碑周圍滿是積雪,但她還是想起了那個如火的秋天,黃葉飄零的院落間滿地的燈籠花,那個迂腐的儒生向她告白了。
“……身以許國,再難許君了。”
她伸手,為他掃了掃碑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