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們覺得……這小本子上的東西,有沒有道理?”
廳堂之中,何文的聲音,傳出來了。
申時二刻已經過了些許,廳外深秋的天光走向遲暮,外頭的眾人還在佈置著重陽節的菊花與彩燈。廳堂內安靜了一陣,五人的目光交錯,時寶豐的手伸在空中,在他後方不遠處,兩名幕僚依舊面無表情地站著,名叫小於的幕僚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自然知道這些供詞和小本子是怎麼來的,五湖客棧或許並沒有讀書會的人,一切都是二公子時維揚的佈置,時寶豐則是要在公平黨內部統一對“讀書會”的共識,讓一些壓在暗地裡的牌面變得更加清晰,“讀書會”便是一張不能不看清楚的暗牌。
原本這不該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但何文似乎想要將這件事,變得複雜起來。
幾人的目光打量著何文,何文的目光,也冷漠而平靜地與眾人對視。過得片刻,手持茶杯的高暢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許昭南向何文舉了舉右手。
“老何,今天談的不是這個事情。”
“是啊何先生。”時寶豐的臉上也綻出笑容,“你別賣這種關子。”
“那我們今天談什麼?”
“就談這讀書會背後的到底是誰。”
“我先表個態,跟老時我沒有關係。”
“跟我這邊關係也不大。”
“何先生,讀書會對公平黨危害甚大,含糊不得,您表個態,我們也好心中有數。”
“那我表什麼態呢?”
“這‘讀書會’說他們的後臺是您,您說是不是吧。”
對話你一言我一語地進行著,許昭南與時寶豐的表態最為迅速,態度也最為積極,高暢只偶爾插上一句嘴,而周商蹙著眉頭,望著何文,何文笑起來。
“看起來老時老許你們非得要我開這個口,可我怎麼開呢?”
“只要您開句口,跟讀書會沒關係不就行了。”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何文看著他們,“這讀書會是些什麼人,歸根結底,他們也是公平黨的人,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即便如此,我是公平王。”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今日聚義江寧,就是要談各家各戶的事情,這個讀書會就算惡貫滿盈,那他們做了什麼壞事,是不是也得談一談?就譬如五湖客棧這件事,五湖客棧時趙敬慈的地方,那麼他們跟趙敬慈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咱們也得查一查,他們對公平黨危害甚大,危害在哪裡,是不是也該論一論才好呢?你們看,人家的想法激進一些,但不是都寫得很清楚嗎?”
何文將手中的小冊子扔到了圓桌中央。
高暢將茶杯拿起來,目光安靜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昭南似乎被何文的這番言論驚得目瞪口呆,微微張著嘴,將背後靠上了椅子;時寶豐的舌頭在口中攪動,望著何文,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睛。
圓桌那邊,一直沉默的周商不知道什麼時候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文你這個瘋子!”
“誰更瘋,世上的人還是會有公論的。”何文的話語平靜,隨後又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這個東西,上面寫的,就一點道理都沒有嗎?他們的說法,大概都已經看過了吧?”
“做這個東西的人,參考了西面華夏軍的的很多事情,也對比了古往今來,像我們這樣起事者的許多共通之處。”何文道,“這上面說,凡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核心其實不在於什麼口號和說辭,而在於一群人內部聽命令、講規矩的程度,西南華夏軍能夠成事,最核心的不是寧毅說的那一套‘華夏’的說辭,也不是什麼‘四民’的畫餅,最關鍵的在於他以種種手段,使軍中的軍法能夠令行禁止,讓政令能嚴格地得到執行。”
“當然,想要達到這種程度,需要有理想、有畫餅的輔助,可歸根結底,是規矩。老高,你是領兵的,你的命令能下到哪一層,你的兵就有多能打,對不對?老許,你摩尼教出身,手下的教眾聽話,你就有權力,可是聽話也分程度,對手下你的規矩有多細?是不是政令發到一半,就要走歪了?人家談的不對嗎?”
“時爺,你生意做得多,鋪子裡的規矩一條一條,有人違反了怎麼辦?要不要處理他?為什麼要處理他?就算是你的親戚犯了,我聽說你也很少網開一面,為什麼?你心裡不清楚啊?”
“……還有周瘋子你,你的手下,有破壞沒建設!除了趕著他們一直往前打你還能幹什麼?沒有我們接濟,你到底過不過得了這個冬!談一談有關係嗎?”
何文儒者出身,文武雙全,在西南之時就是辭鋒橫掃的大辯手,此時時寶豐與許昭南等人發飆,倒想不到他也一五一十侃侃而談起來,轉眼間竟將幾人的聲勢都給壓倒。不過,待說到周商之時,對面的矮個子面帶冷笑,卻也毫不避讓,伸手一揮將桌上的茶杯掃飛出去。
“過不了冬?什麼接濟?以往我的人攻城略地,搶來的東西你們哪一家沒收嗎?我吃你們誰的白食了?說什麼規矩,談什麼西南,老何,西南那邊的東西我也看過,有一點說得很明白,縮手縮腳的作風做不得事情。公平的說辭來自哪裡?來自寧毅那邊談的人人平等的精神,因為人人皆平等,所以才要公平!你今日不將過去的那些人上人殺得一乾二淨,便要談規矩,便要徐徐圖之,這公平二字能長到誰的心裡去!”
“規矩是令行禁止,不是你定個方向喊個口號就一窩蜂地上,不是你這種有破壞沒建設。”
“我有破壞沒建設那是還沒到建設的時候!何文,你建的是公平黨,那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兩個字!但是以往享受過的那些人上人你們沒有殺光,你們的人跟著你們打天下,也是為了當那種人上人!你公平王,進城的時候路邊的人都跪下給你磕頭,你能談什麼公平!”周商的手往旁邊一指,開了團,“你們統統一樣!”
“別吵了。”許昭南擺手,“今天不是在談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