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意外的暗流自然也是存在的。
例如殺人如麻,行事最為極端的“閻羅王”周商勢力,在這幾次的會議上的表現,也是最為刺頭。初一的大會上何文提出公平黨的幾個基本問題後,其餘三家大都心懷鬼胎、插科打諢的用口水話和稀泥,但回過頭來,卻都還提出了自己的訴求,也隱約有著讓步和協商的姿態,卻只有周商一派直接在會上說‘矯枉必須過正’,甚至說其它幾家的態度不行,做事不夠純粹。
而在此後的幾天裡,也是“閻羅王”的一系,重複著這樣的論點,據說私下裡表現出來的態度也都頗為強硬,有的甚至說出“要合併就按我們的方法來”,成為五大派中最不討喜的一方。
過去的日子裡人們詬病於閻羅王的極端,但私下裡卻也有冷門的訊息傳出來,據說周商此人平素對西南寧先生的理念也極為關注。他是經過了認真的思考之後,認為何文也好、寧毅也好都過於婆婆媽媽,對於人心人性太不瞭解,必然無法成事,因此才選擇的這等極端的行事手段,而在此時看來,竟還真有了這樣的可能性。
當然,理念這樣的東西在現實層面上最重要的考量是行不行得通。周商的極端為“閻羅王”的派系帶來了首先的減分,到得初七這天,江寧城內的大會開過三輪之後,人們認為接下來的發展最可能的當然是五方各自妥協,而後組成一個政權,而倘若成不了,那可能就是何文、高暢、許昭南、時寶豐四方瓜分周商一方,把刺頭打掉後再行結合。
因為這樣的推測,連續幾日的時間裡,部分原本投靠了周商的小勢力都受到了其他方的拉攏,但周商不為所動,甚至於部分人堅信,一旦開戰,他的人會越打越多。
相對而言,在入城前曾經傳出過各種傳言的公平王何文這邊,整個作風算得上四平八穩,除了在丟擲問題時表現得稍微強硬一些,連日以來他都仔細聆聽各方的看法,說些深得合縱連橫精髓的話語。他這樣的行為給了各方很大的踏實感,只要公平王自己不作死,公平黨聯合的大局,總是能夠保住的,哪怕有周商這樣的刺頭,再糟糕無非是殺了他,但若是公平王本人真有些什麼離經叛道的想法,整個公平黨大旗四分五裂,那就是真有可能的惡果。
“……不過公平王這邊,眼下還沒有把他的全盤打算扔出來,大夥兒想,可能還是要等到所有人態度明確之後,再丟擲一個不太得罪人的辦法,給大家討論……”
“兄弟”二人之中,化名韓平的“兄長”嶽銀瓶一面吃著早餐,一面清晰而有條理地跟嚴雲芝說著這些訊息。
“……至於你家中的情況,我們也特意打聽了一下。嚴鐵和嚴二俠經時寶豐的引薦,於公平黨的第二次會議上,就已經參與到了其中……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裡子,我看時寶豐那邊都不會讓嚴家太過吃虧,只要嚴姑娘你不出現,他們時家都是理虧的一方,所以你也不用為家裡太過擔心了,安心看完這齣好戲就是。”
金樓那一晚的混亂之後,嚴雲芝這邊的心態,有了一定的變化。
她今年年方十七,過去也經歷了一些事情,從嚴家堡一路出來,總體上來說,心性當然是自傲的。然而通山的一番變故,再加上入城後的眾多議論,令得她非常的難受,而後可能會嫁為夫婿的時維揚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輕佻令她難以忍受,一怒之下逃跑出來,便想要做些事情,殺了李彥鋒又或是龍傲天報仇,解決掉這兩個讓自己身處難堪之中的罪魁禍首。
但金樓的一戰,終究令她看清楚了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李彥鋒只是順手的一棒,自己的肋骨被打斷,幾乎無法逃走,而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與李彥鋒的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煞氣,乃至於長街之上一眾高手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姿態,都是自己短時間內無法觸及的東西,她才總算明白了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在哪裡。
過去在家中修習“譚公劍法”,父輩們常常說刺殺之道便是以弱擊強,只要找準機會、觀察敏銳,哪怕是武道宗師,猝不及防之下也不是不能殺。她在先前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武藝,然而那混亂而暴戾的局勢之中,她才真正意識到,以自己眼下的見識和修為,即便想要以弱擊強,那種老辣的時機,自己也是抓不住的。
想要報仇、想要有個公道,自己需要更高的武藝,這樣的武藝修為,並不是存在於腦中的一點想象可以增加的。
意識到這些之後,她對於此次在江寧城的目標有了調整,對於李彥鋒,她不打算急匆匆的前去刺殺了,對於那來自於西南的龍傲天,她想要找個機會質問他,但也已經明白,短期內是殺不掉他的。自己因為那一口氣離開家,不再履行與時維揚之間的婚約,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但接下來需要面對的,恐怕就是一段更為長遠的江湖之行。而未來的某一天,她會將這些公道,一一拿回來。
想清楚這樣的事情之後,對於譚平、譚雲兩位兄長,她做出了道謝,同時也為自己去到金樓看熱鬧的不成熟道了歉。
而在對面,銀瓶對於救下的這名少女,原本只是一種俠義心驅使下的舉手之勞,金樓外長街上的出手,也不過是在能力之內的一種幫助。但在見到她的這番心性轉變後,對她倒是變得更加欣賞起來。
此刻年近二十的銀瓶與岳雲一般,在顛沛流離的軍旅生涯中度過了整個少女時期。女子的心性本就成熟得早,她經歷了戰場的廝殺,也負責過不少軍中庶務的處理,武藝之上,作為周侗衣缽正統的五步十三槍在年輕一輩中罕逢敵手,先前岳雲曾經調侃過的將她送入宮中成為“王妃”的說法,原本就是因為以她的心性和見識,本就是成為君武的貼身護衛最合適的人選。
當然,一來因為岳飛這樣的心腹將領需要避嫌,二來也是已然變得穩重的君武不願意這樣子損毀某個少女的人生,這樣的想法並未落實。但相對於天生神力以至於滿腦子肌肉的弟弟岳雲而言,她這個姐姐,委實是稱得上文武雙全見識出眾的女中豪傑。
對於她來說,某個少女因為一時衝動展現出某種衝動或是勇氣,那並非是足以讓她刮目相看的東西,衝動和勇氣致人死地的可能性比讓人成熟的可能性要大的太多。
但在這樣的勇氣和衝動後,能夠再度平靜下來,仔細地思考和丈量這個世界真實一面的人,她的未來,才有了真正做成某些事情的可能。於是到得這一步,銀瓶對嚴雲芝的態度,倒是從過去的旁觀更多的變成了欣賞。
她與岳雲隨著左修權過來,在明面上當然也有著與人結盟的任務,昨日在打探訊息的過程中順便打聽了一下嚴家的訊息,此時說出來,讓嚴雲芝稍稍放心,隨後三人又聊起一些大局之外的傳言來。這中間,有關於“讀書會”的極端言論,有五大派之外“大龍頭”之類新興派系的部分動作,隨後,岳雲倒也說起了一個與嚴雲芝有一定關係的傳言。
“……昨晚聽到的訊息,是真是假眼下倒也不好說,說是昨日下午,轉輪王那邊,孟著桃與那猴王李彥鋒打了一架厲害的。”
“孟著桃……”嚴雲芝蹙眉想了想,“他與李彥鋒……為何要打?”
“說是金樓那晚,劉光世的正使古安河遇刺,孟著桃的幾個師弟師妹參與其中,後來抓不到兇手,李彥鋒作為副使,借題發揮朝孟著桃發難,‘轉輪王’許昭南這邊承諾下不少好處才讓李彥鋒閉嘴,李彥鋒佔盡便宜,最近這些時日又是各方拉攏,聲勢很高。反觀孟著桃,他一直未將幾個師弟師妹交出來,私下裡就有不少議論。李彥鋒年輕氣盛,可能也有些得意忘形,昨日可能說錯了幾句話,孟著桃便直接開口,討教李彥鋒的白猿通臂。”
“‘量天尺’以兵器見長,李彥鋒厲害的本身就是手上功夫。”嚴雲芝道,“那後來呢?”
“聽說許昭南並未阻止,林宗吾也不表態,大家出來混,本身就是手上見真章,所以哪怕孟著桃是借題發揮,李彥鋒也點頭答應了,結果……雙方空手放對,‘猴王’李彥鋒,吐血倒地,敗得很慘。”
岳雲說到這裡,嘿嘿笑笑,嚴雲芝瞪大了眼睛。她想起金樓外那一晚見到的孟著桃,對方肩上受傷,雖然能夠看出他的威勢,但此後的打鬥中表現得一直都比較消極,也是因此,嚴雲芝不曾從那人的身上感受到如李彥鋒一般的威脅與壓迫感,卻委實想不到,對方即便不用手中的那根長尺,還能空手將以猴拳稱雄的李彥鋒打到吐血。
這人的功夫,高到什麼程度了?
“此事昨晚才發生。”岳雲道,“眼下還不能完全確定這訊息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今日下午就該在城裡傳起來了……嘿,金樓那晚,他先是殺了曇濟和尚,後來又將一個師弟打成重傷,再後來總覺得他有些敷衍,若有機會,真該與他好好打一場……”
岳雲年輕氣盛,一身拳法練了多年,渾身都是勁,這些天遇上了大高手都恨不能與其單挑一番,只可惜這次過來帶著任務,又是岳飛的兒子,身份敏感,無法任性而為,眼下只得在各種議論裡過過嘴癮。
他一邊點評李彥鋒,隨後又點評孟著桃,過得一陣,話題展開,復又說起比武大會之上那名叫王象佛的大高手,道:“這人武藝不錯。”嘰嘰呱呱地幻想了一番與其放對應當如何打的問題,顯示出了高深的武學修為。嚴雲芝便在一旁仔細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