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青馬吃飽了草就上了路,噠噠的馬蹄聲迴盪在荒原古道,應龍手執馬鞭,又陷入了孤獨的深思裡,沒有老鷲鷹的數落,沒有江自流的勸酒,心情像是水中的月亮,撈不起來了。
馬車裡又是一番光景,兩個女孩有說有笑,枯坐在窗前的苦棘就顯得更苦悶了,他的眼睛白茫茫一片,緩緩撩開窗簾,把渙散的視線投向窗外,他明明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卻偏要做這樣一些無所謂的事兒安慰自己。
他的心情煩悶透頂,一連幾日,不管他是央求、是詆譭,是蠻橫,還是威脅,苦荊兒卻像是軟硬不吃的白棉花,即使自己的胡作非為到了連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她也只不痛不癢的說一句:
“你長大一些才能吃藥丸的!”
“我已經很大了。”
“不!還不夠,還要再大一些。”
他灰心喪氣,藥丸明明離自己那麼近,只要手臂輕輕一伸,那些很美的景物就能重新回到眼底,可姐姐為什麼就是不肯呢?
以前,他明明已經適應了這雙漸漸失去光明的眼睛,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倒也無所謂,可自從有了這條火麟臂,他才發現,自己離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只有半步之遙,只差一雙完好的眼睛!
以前很美很好仙女般保護自己的姐姐,現在變了狠毒可惡的女人,他不想叫她姐姐了,他氣呼呼的坐在窗前,憤憤道:
“苦荊兒,我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這句話傷人了,苦荊兒沒有哭也沒有怒,只是沉下頭,慘白的鼻翼微微聳動,她的眼睛落在鞋尖上,強擺出了一抹悲涼的笑,說:
“可你是我弟弟。”
苦棘怒不可揭,一拳錘爛了窗框跳出去,喊道:“我不是你弟弟,苦棘從來沒有姐姐,我的姐姐死了!死了!”
苦荊兒看著那個固執的、無理取鬧的背影,她吃了那麼多苦,騙了那麼多人,錯過那麼多幸福,只為將來的哪天,能看到一個健健康康、完整無缺的弟弟,現在明明已經很近了,卻又變的遙不可及,她的心痛了,一種被辜負,萬念俱灰的痛楚啃噬著她千瘡百孔的心。
她伏在可兒的懷裡,哭過了,哭完了,哭痛快了,有一樣東西卻是淚水改變不了的:自己是姐姐,他是弟弟,而姐姐要保護弟弟。
應龍正悠閒的趕著馬車,就聽到車木撕裂,大有後院著火的態勢,他倉皇回頭,還以為是山賊偷襲,隕星劍都拔出來了,卻見苦棘跌跌撞撞的跑出老遠,還沒回過味來呢,苦荊兒猛的掀開車簾,險些把應龍也捎帶掀翻了,然後頭也不回,招呼也不打的追弟弟去,這一前一後的姐弟兒把應龍搞糊塗了,呆呆一問:
“搞什麼呢?”
可兒也跳了出來,拉起應龍就跑,邊跑邊說:“一時說不清楚,先追上他倆,別出了事情!”
苦棘雙眼失明,要跑哪裡就憑感覺了,腳下磕磕絆絆的,還沒跑幾步,就跌了一跤,再跑幾步,又摔了個跟頭,他鼻青臉腫,卻依然狂奔不息。
苦荊兒邊跑邊喊:“你跑慢些,你拉著姐姐。”
摔了幾個跟頭,似乎這土地也善待了他,漸漸變得平坦開闊,他張開雙臂,感覺自己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鷹,終於能無拘無束的飛了,可他終究不是鷹,他只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笨小孩兒,然後他撞在樹上,搖搖晃晃的摔回去,揉著腦袋嚎啕大哭,“我要是吃了藥丸,就不會摔這麼多次了!”
苦荊兒撕下裙襬,要替弟弟包紮了,苦棘賴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亂踢亂打,苦荊兒憤怒了,一巴掌摑在他的臉上,吼道:
“活該!”
苦棘懵了,呆呆的垂下手,任由苦荊兒在頭頂包紮,那白茫茫的眼底有了委屈的淚,心底冒出個陌生的聲音:
“她能打你,你也能打她,你不僅能打她,還能殺了他!”
“可她是我姐姐!”
“你還是他弟弟呢,她不照樣打了你?他不仁你就可以不義,他不把你當弟弟,你也不要把她當姐姐!”
苦棘的思路掉進了死衚衕,來來回回的繞彎兒,似乎心底這個聲音是對的,可姐姐是絕對不能打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藥丸搶來,治好自己的眼睛萬事大吉。
苦棘一臉兇相,猛地將苦荊兒推倒,小手熟練的摸出那個藥丸,急忙塞進了嘴裡,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苦荊兒萬沒想到苦棘會明搶,她還依稀記著窺心閣主說話時的口氣,她知道:“大事不好了!”
“你不能吃,你快吐出來,快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