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麥子的日期越來越近,王三躺在牛棚鬆軟的草堆上,總會做一個妙不可言的夢,夢裡他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修羅神,可一覺醒來,自己不過是財主家的長工罷了,細細一想,心裡的落差還是蠻大的,可夢總是要醒,一睜開眼,摸著身下的破棉碎草,看著遠處兩排耕牛,長長的嘆了口氣。
天還矇矇亮的時候,他便醒了,頹然坐在草堆上,發呆半響。
牛棚的耕牛餓了一晚上,“哞哞哞”叫個不停,斜睨著發呆痴坐的王三,幾條牛尾巴便抽了過去,王三叫苦不迭,揉著傷口蹦跳的鑽出牛棚,罵一句:“叫什麼叫,餓死鬼託生嗎?”
罵是罵過了,牛卻是半句都沒聽進去,晃盪著牛角叫個不停,他嘆了口氣,從廚房端來一碗湯餅飯,也嘗不出什麼味道,渾渾噩噩的掃過院子,唯有挖草時才了有些精神氣兒。
挖的草越來越多,負在身後如山包似的,搖搖晃晃的揹回院裡,搬出牆角的鍘刀,眼睛卻落在苦荊兒的門前,一動也不肯動了。
那扇薄木紅門沒開,細娟簾嚴嚴實實的遮著,他吐了口氣,認命似的將鮮草塞在鍘刀下,握住鍘刀柄,“刺啦”一聲,青綠的草汁濺滿褲腿,長草頃刻斷為兩截,彎腰將斷草塞在牛棚的石槽裡,罵道:
“吃吧,一群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老子勤快,都他媽得餓死!”
他正這麼罵的時候,門便開了,苦荊兒低眉垂眼,輕踱而來,幽幽的嘆了口氣,“我來幫你吧。”
王三憨憨傻傻的抓抓腦袋,笑道:“嫂夫人,您別當真,我跟它們開玩笑呢。”
苦荊兒強作幾絲苦笑,蹲在鍘刀旁,將一大推草塞下去,說:“什麼嫂夫人,不是讓你叫我荊兒嗎?別人叫得,你就叫不得?”
王三握著鍘刀,狠狠的壓了下去,顫顫巍巍的喊了一句:“荊兒!”
苦荊兒揚起頭,嘴角掛著一抹淺淡的笑,而那雙眼睛裡,卻是朦朦的一層淚王三怔怔的看著,他不懂那層淚兒的意思,只得更賣力的壓著鍘刀。
二人往日的配合都得心應手,今早卻不知怎麼了,苦荊兒塞草的速度愈發遲緩,王三也不敢催,偷瞟著她單薄的脊背,微聳的軟肩,一下一下應和著她,不敢快也不敢慢。
過了半響,王三隻看到一滴明晃晃的淚,滴在嫩草上,隨著自己一用力,便鍘的粉碎,而後越來越多的淚兒,前仆後繼的死在自己的鍘刀下,王三看得心驚,問:“荊兒,你怎麼?你怎麼哭了?”
苦荊兒掏出手帕,胡亂的擦了眼睛,又推了一把嫩草,說:“沒事的,先幹活兒吧,別讓那群耕牛餓壞了。”
王三是再不肯幹活了,渾身豪氣升騰,拍著胸脯說:“有什麼難事您說,我王三一條賤命,死了也無所謂,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一句話,我便為你做!”
苦荊兒揚起臉,幾縷青絲翻飛,雙頰紅潤,柔聲道:“你對我真好。”
王三連忙垂下了頭,臉通紅通紅,嘟囔道:“怎麼會呢,我一個下人,哪有麥財主對你好了!”
苦荊兒繡眉微蹙,氣惱的錘開嫩草,臉伏在臂彎處嗚咽不止,“就是他,我難道還不夠好嗎?他偏偏要再娶一房,好吧,算我命苦,等那小賤人進了這院子,我也沒什麼賀禮,就拿一根白綾,吊死在他倆的新房罷了!”
王三瞪圓眼睛,越聽越驚,正要義憤填膺一番,又知覺自己只是一名長工,哪有說三道四的份兒,手輕撫著苦荊兒的背,寬慰道:
“荊兒,這也是常有的事,哪個男人沒三妻四妾的,寬寬心,一輩子還得過呢,再說了、、、”
“啪”的一聲,王三的側臉便多了一個鮮紅的掌印,苦荊兒淚也一瞬間湧出,哽咽道:“我看你勤快能幹,還以為你是一個義氣男兒,想不到、、、想不到你倆一個貨色,哼!”
她嗚咽的跑遠,王三摸著半邊臉,心裡滿是愧疚,向前挪了幾步,四下瞧看,終於是停下了,恍然看到苦荊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橫下心來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