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底都是冰涼一片。
大邏便沉吟不語,舉著杯子的手有些發抖。達頭直接拍案嘲諷上了,一對栗色的深目鷹隼般注視著裴世矩:“裴侍郎,我們拿你當朋友,有什麼好處都不忘了你,處處為你著想,可你似乎沒怎麼把我們的安危放在心上!還張口就要十萬狼騎,我手裡要是有十萬狼騎,我還用得著和你們結盟嗎!”
“且達奚長儒處處對我們處處防備。駐營方圓數十里,連牧民都不得牧馬放羊,那裡有一點視我們為盟友的意思?
“現在攝圖大軍壓境,你們倒是要求我們盡盟友義務,為你出兵,想得倒美!
“沒有,我一兵一卒也不會出!”
他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意在贏得大邏便的共情,透過氣勢壓倒裴世矩。大邏便也反應過來,盯著裴世矩,眼神不善。
裴世矩沒有半點身陷險境的自覺,反而笑吟吟道:
“那麼,可汗是想背盟了?”
大邏便和達頭剛升起來的氣勢瞬間被硬生生打斷,大邏便心裡暗道不妙,和裴世矩認識那麼久,交情沒多有少。他知道這個看上去輕佻憊懶的大齊臣僚實際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他既然敢孤身前來,必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假使正面與他對抗,恐怕付出的要更多。
心急之下,他轉頭望向達頭,想勸一勸他,可達頭正在氣頭上,恨不能吃了裴世矩,那裡又能瞧見他的眼色?見裴世矩反將一軍,不由氣從心來,竟脫口而出:
“是又怎樣?!”
氣氛滯澀了一瞬。話說出口,達頭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裴世矩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撒開早就已經瑟瑟發抖的胡女,說道:“既然不願意做大齊的朋友,那就是要做大齊的敵人!可汗須知,縱然你貴為西漠之主,我大齊要滅爾,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達頭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大小,帳外也紛紛響起拔刃出鞘的動靜。
他在看著裴世矩,裴世矩也在看著他,只要有一句話說錯,雙方人馬就能火併當場!大邏便看得心驚肉跳,這個時候,大邏便再不能坐山觀虎鬥,必須站出來打圓場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在我的帳內,你們竟要火併不成?還把不把我這個大汗放在眼裡!達頭,之前我們不是談的好好的呢,盟約也結了,怎麼能背信棄義呢?坐下,讓你的人把刀收回去!”
他又轉向裴世矩,肅聲道:“裴侍郎,你們中原人一向講究以和為貴,你現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是要作甚?大家可以坐下來慢慢商量嘛,何必鬧得那麼不愉快呢。”
達頭盯著裴世矩,拳頭捏得死死的,他有些撐不住了,不敢承受和裴世矩鬧僵的後果。
達奚長儒就駐紮在幾十裡外,騎兵奔襲須臾可至,而他的大帳只有寥寥千餘人馬扈衛,是根本承受不住齊軍的一次攻擊的。
但他實在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就在大邏便心裡萬分焦急的時候,反而是裴世矩打破了僵局,他一臉慚愧道:
“大汗教訓的是,裴某身負使命,為了一時意氣和達頭可汗置氣,屬實不該…我在這裡向可汗致歉,請可汗諒解裴某的一時孟浪。”
說著,他站起身來,朝達頭一揖。
至此,
達頭有種處處被對方料到的感覺,他臉色僵了一瞬,擺擺手,就坐下了。大邏便又打了幾句圓場,雙方才再度恢復先前的氣氛,裴世矩侃侃而談:“…先前我要十萬兵馬,看來確實讓大汗為難了,那這樣,兩位能出多少出多少,五萬不嫌多,三萬不嫌少,以我大齊精銳的戰力,終歸是不懼攝圖的…”
裴世矩不停的給他們畫大餅,許出種種好處,其中有一些達頭很感興趣,有一些則不以為然,待裴世矩說完,他問道:
“你說了那麼多,我只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麼對付攝圖。攝圖以勇武聞名,這次他洶洶而來,不會善罷甘休的。”
裴世矩高舉起酒杯,渾不在意地說道:“這裴某就不知了,想來我們將軍自有妙算。況且,攝圖也並非準備完全,他原本打算越過長城寇掠我國,結果被慕容都督迎頭痛打,敗退至此,碰巧與我們遇上罷了…我軍現在和兩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們又衝在最前面,自然沒有坑害二位的道理。”
“兵器衣甲我軍包圓了,二位只管在各部傳檄召集人馬就是,只要能喊人來為我們打仗,些許錢糧根本就不算什麼!來,飲酒!”
裴世矩再度舉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說多錯多,好在他算是把他們忽悠過去了,雖然是大齊要和攝圖作戰,可這裡是突厥,他們畢竟是人少勢微,要想取得這場戰爭的主導權,必須先將這兩個大可汗給架空。以他們的名義去召集突厥各部為大齊作戰,方才是萬全之策。
不過…
裴世矩眼底有一抹陰鷙之色一閃而過:
這個達頭如果不能為我朝所用,那就必為我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