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只需稍加揣度,便能看出皇帝用意,皇帝勸說咸陽王放下仇恨,又何嘗不是在勸齊國朝野上下放下成見,接納其他勢力呢?這已經成了政治正確,縱使難免有人有一些別的想法,也萬萬不敢宣之於口了。一時間,無論河北官員還是周國降臣之間,似乎又變得融洽起來。
果然,酒桌文化博大精深,沒有什麼是幾頓飯搞定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搞幾頓。
埋藏在朝中的隱患被高緯三言兩語消弭無形,既避免了多餘的內鬥,又平衡了朝局,一舉多得。高緯心中高興,多飲了一些,居然喝醉了,被人攙扶著回到後宮。皇后給他換衣服的時候還忍不住跟她說胡話:“你……你明天記得傳你的母親入宮一趟,我今日讓岳父放過韋孝寬,他嘴上不講,心裡一定難受的,要安撫一下。”
“妾身知道了。”
“你又不高興了?”
“臣妾沒有。”
“你有,你一不高興,就把臉繃著……是不是為了彘兒找師傅的事?”
皇后動作一頓,嘆氣說道:“是,臣妾覺得太傅舉薦的那個李綱挺好的,出身名門不說,年紀輕輕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臣妾早讓人打聽了,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他做彘兒的師傅不是正正好嗎?可陛下倒好,連商量都不帶直接把人家越過去了,那個蘇威看著就模樣憊懶,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呀……”高緯含糊一聲,從床上爬起,臉上換上了一副鄭重神色,“這李綱為人剛直有風骨,學識淵博,這些都不假,照朕說,別說做做諫議大夫,做個御史、閣臣都夠格。可我什麼位置都捨得給他,唯獨不敢讓他做太子師!”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因為……”高緯說到此處,語氣一頓,頓覺煩躁起來,揮揮手便轉過身去,“我跟你說這個幹嘛?睡覺!”
反正李綱不行!
對於太子的教育,高緯更加傾向於言傳身教,這樣那樣折騰下來,也沒蘇威什麼事了。此時北國江山剛剛抵定,天下太平無事,沒有什麼旱災澇災,有官身的人自然歡喜,庶民百姓家中也不愁吃穿,官員之間矛盾緩和,朝中那點風波漸漸平息,高緯近來行事頗順,漸漸有了一種國泰民安之感。
先是高熲、蘇威推出新法,政令下達,暢通無阻,民間反響也好,然後是河東薛氏、弘農楊氏主動解除族中部曲私兵,向皇帝投誠。
楊氏自不必說,這一家實際是北周之內勢力最大計程車族之一,見風使舵一向很快,實力也強勁,當年宇文泰決心起兵對抗高歡,楊家主動獻出楊氏壁,搶先響應。
而河東薛氏,雖然人才少於楊家,但河東薛氏私兵之強、勢力之大天下有名,另外不得不說的是,河東薛氏在北齊朝廷也有一定根基的,當初東西魏相爭,這一家站中間,分為兩派,一路投了宇文泰,一路投了高歡,直接將包括平陽在內的大片土地獻給了高歡。是以,這一家的實力也是頗為可觀的。
有了這兩家做表率,剩下的就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也紛紛表示願意服從朝廷的指令,主動裁撤部曲、私兵……這就是高緯頻頻對關中世家拋媚眼的用意所在了,雖然裁撤私兵不等於這幫傢伙影響力減弱,但好歹加強了朝廷的權威,如果部曲都被裁剪了,那土地的問題也不是不能緩緩圖之。
楊氏和薛氏這番做為,雖然受到廣大世家的敵視,卻受到了皇帝的褒揚,皇帝近日來頻頻誇獎這兩家,無疑是當眾落其他人的臉!
不但如此,回頭皇帝還義正辭嚴地對太子說:
“這幫人這些人口口聲聲說他們效忠於大齊,效忠於朕,說什麼要為了朕的江山赴湯蹈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是朕要是動了他們一點利益,他們就哭天喊地的,恨不能給朕扣上一個昏君的帽子……連一點微薄財產都捨不得貢獻給朕的人,卻說對朕忠心不二,可見就是一群騙子!”
群臣被刮下一層有一層肉,滿朝上下哀聲一片,連高熲這個始作俑者都看得心驚膽戰,大家心裡都希冀著出點事情讓皇帝消停一會兒,別把狼一樣的目光讓往他們身上瞄。
或許是他們的誠意終於感動了上天,十月,塞北剛入冬季,一封數百里加急從長安星夜兼程抵達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