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能想明白就好。”鄭譯無奈看著宇文贇興奮的面孔,心中嘆息不已,宇文邕再怎麼說,也儲存了宗廟社稷,周國以後攤上這麼一個主,也不知是福是禍!
宇文贇正對未來前景忐忑不安,殊不知宇文邕比他更加憂心難熬,進入蜀中之後,宇文邕心裡提著的那股氣漸漸消散,精神漸差,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憂心,越是輾轉難眠。
宇文邕靠坐在床上,只覺得周圍一片靜寂,靜得就連燭油滴落、燭芯偶爾爆出的“噼啪”聲都清晰得驚人,他屏退了宮人、侍衛,一個人置身於這片黑暗之中,忽然近乎荒唐的可憐起自己的孤獨來。“長安……長安……”他盯著行宮的梁頂,喃喃自語。
他開始懷念長安的風光,可他可能再也不能回去了……正昏昏沉沉之際,大門忽然被開啟了,一道窈窕綽約的影子出現在漆黑的視野之中,宇文邕的眼神陡然變得冷冽起來,含怒威嚴喝問道:
“誰!”
黑暗中,有長刀出鞘的聲音。
那女子無措了一瞬,提著食盒盈盈下拜,嬌怯說道:“臣妾知道陛下心裡苦,可陛下這樣折磨自己對社稷有何益處?陛下已經幾日沒有進食過了,長久下去,是要熬壞身子的呀!”
聽聲音,是宇文邕的寵妃李氏,宇文邕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抬手示意她可以過來,李氏脫了鞋襪,小心上前,她點燃了蠟燭,將幾碟小菜一一擺在皇帝面前,“陛下心情不好,胃口自然也就不好了,臣妾特意做了幾樣爽口的小菜,這個時候吃正好合適。”
李氏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生得美貌,渾身上下透著北地女子少有的溫婉氣質,為宇文贇生下兩子,尤為宇文贇所鍾愛……李氏盛了一碗湯,遞給宇文邕,就跟尋常人家妻子和丈夫坐在一起吃飯的感覺一樣。宇文邕喜歡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的孤獨也排解了些許。
宇文邕喝了一口,笑道:“朕和你說過多少次,送飯這種事情,讓宮人去做就好,你何必大老遠親自拋來?”
“臣妾樂意。”李氏皺皺鼻子,樣子頗為可愛。
宇文邕眼睛裡笑意愈盛,隨口說道:
“朕已經下詔要禪位給贇兒了,以後你就是太后了。”
“臣妾知道。”李氏看著宇文邕,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我聽說陛下把楊堅貶去邊地了……贇兒還是太年輕了,身邊沒有一個得力可信賴的臣子怎麼行?”
宇文邕的眉頭皺了皺,終究不忍朝愛妃發火,只硬邦邦說道:“你覺得普六茹堅是一個可信賴的臣子嗎?”
李氏猶豫半晌,說道:“大家不都這麼說嗎?大家說,楊堅在渭南、散關接連與齊人戰,多此打退敵軍,可見是一個有本事的,又有聲望,他又是贇兒岳丈,輔佐贇兒不是正當合適嗎?”
“這麼說來,大家都在傳頌他的美名嗎?”宇文邕盯著李氏,神色逐漸變得冷漠,他瞬間胃口全無,放下碗筷,淡淡說道:“從古到今,眾人都誇口稱善的人,不是聖人,就是奸邪……周有周公,漢有王莽,你說楊堅是周公還是王莽?”
“這……”李氏還是頭一回見到宇文邕如此嚇人的表情,當即就有些不知所措。
“朕看他是王莽,可臣僚上下,都以為他是周公呢。”宇文邕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朕想殺了他,可他是楊氏出身,元老之子,無論朝野還是地方,勢力都根深蒂固,輕易動他不得。這個人,朕可以壓得住,卻不是贇兒能壓得住的,所以朕要把他貶出去,越遠越好。”
楊堅此時正和老婆孩子門口做別,楊堅之妻獨孤氏牽著楊勇、楊廣、楊俊,抱著小兒子楊秀,面上有些不捨,含著怒氣問道:“皇帝這樣逼你,讓你都不敢在家多待幾日,到底是為那般?你說你,平時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費心鑽營,結果在朝中也挺不直腰桿,你乾脆辭官回家算了,省的受那股窩囊氣!”
獨孤氏下巴一抬,悍烈之風展露無疑,楊堅是一個妻管嚴,在朝中受了氣,在家還得裝孫子,心裡已經買賣批了,臉上還不得不腆著個笑臉:“唉,這個有什麼辦法?君命難違呀……咱家的勢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低調一點,老早就讓陛下給砍了。”
“我不是說你不好,我只是說……只是……”獨孤氏眼底蒙上了一層霧氣,聲音微顫:“宮裡那位一貫刻薄寡恩,你要是那天行差踏錯,那就……”
“那你給我守寡嗎?”楊堅反問一句,獨孤氏懵了一瞬,知道楊堅又在捉弄她,漂亮的眼睛一瞪,說:“才不!”
楊堅笑了笑,而後正了正神色,抱了抱兩個兒子,對獨孤氏說道:“我小心的很,不會出事的,我知道你怕,不要怕……最多兩三年我就回來,我再也不要讓一家老小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楊廣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露出的殺意和野心讓獨孤氏也感到心慌。還不待她再說話,楊堅將小兒子楊秀塞回她懷裡,在發愣的小兒子額上親了一下,“乖,要聽孃親的話,不聽話打屁股。”楊秀怔怔看著父親發愣,楊堅留戀望了一眼,跨上馬,說:“我走了!”
他朝行宮方向看了一眼,催動戰馬,小跑出了益州城。陽光正好,斜斜照在巍峨城牆上,城外山河錦繡,還有大好江山待人領略。
陛下對他的那些敵意,他早已心中瞭然,但他並不惶恐,陛下已經不再年輕了,時間和繁重的朝務會一點點削減他的生命……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六月十二日,齊主高緯妃子陳氏誕下一女,齊主大悅,封為壽陽公主,並大赦天下。周主宇文邕在益州禪位太子宇文贇,三國之內,無不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