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圍玉璧、高仁綱凌潼關、高延宗奔襲夏州、高長恭自取武關,諸位愛卿——”皇帝的聲音陡然激揚了起來,“誰有破敵之策?!”
他目光如炬,滿懷期待地目視下方,但無一人敢出聲對答,無一人敢擔起這份責任。即便是他信重有加的宇文神舉、侯莫陳瓊,也一樣對著北周眼前的窘境一籌莫展,這一幕讓宇文邕深感失望。
難道果真是大周氣數盡了嗎?這一個想法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不,不可能!朕不會敗,朕也不能敗!”宇文邕心裡忽然湧出一種瘋狂之意,“你們不敢上,朕來!”就在他要狠聲宣佈決定,然後退朝之時,朝臣佇列之中有人朗聲大喊:“陛下,臣有一言!”
站出來的人是隨國公楊堅,眾人紛紛目視過去,楊堅昂首坦然而立:“陛下,局勢糜爛至此,陛下若欲存社稷,唯有御駕親征一條而已了,餘者,不足為論!”
宇文邕盯著他,目光獰亮,那種凝視讓人感到窒息。楊堅頂住了壓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坦然地接受宇文邕的審視。半晌,宇文邕微笑道:“愛卿與朕想到一塊去了,高緯勢大,朕若不親征,只怕士氣愈發衰落,那樣潼關便真就保不住了……”
楊堅察覺到,他提起齊主高緯之後,語氣裡都帶著一股咬牙切齒的感覺,那是一種恨不能生咽其肉的恨意!宇文邕似乎察覺到他窺探的眼神,緩緩偏頭,又將目光落在了楊堅身上:
“朕也知道朕非親自出馬不可,但朕現在面臨困境是,朕究竟是先去打退高延宗與斛律光,還是直接去救潼關,貌似哪一個朕都該去救,但那一個朕都救不得……愛卿可有什麼能夠教朕的?”
好像皇帝吧自己放在了一個很低的姿態,但這種姿態,在這個時候或許聽著很受用,但楊堅自小富有遠見,清楚地明白這對於楊堅而言實在算不上好事。楊堅自覺將腰下彎了三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謙卑一點,語氣愈發恭敬,點明道:
“齊主四路齊發,雖然聲勢浩大,但卻不是沒有弊端,兵散則人心不齊。我們本可以效仿當初太祖皇帝擊破高歡一般,逐個碾碎齊軍主力。
“然齊人自洛陽發兵以來,準備充分,並不冒進,以勢壓人,導致我軍現今面對齊人咄咄逼人之態卻根本無從下口,更不必提什麼各個擊破的把戲……”
諸臣皆納悶,還以為楊堅這個時候出手,必有高論,結果就這?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嘛,還用你楊堅教我們?眾人頓時興趣大減,連一心尋找對策的宇文邕也愈加不耐煩,這個時候,楊堅來了個神轉折:“臣以為,陛下應該捨棄斛律光、高延宗,專攻弘農,再援潼關,如此,當可解此危難!”
滿殿譁然,驚呼四起,顯然都被楊堅這大膽的言論嚇了一跳,宇文邕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安撫左右臣僚的同時,頻頻看向楊堅,那眼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趕緊給朕一個交代!”
楊堅無視掉旁人嗡嗡作響的議論聲,從容答道:
“臣既敢提此言,自然有根據,不是胡亂說話,弘農,東接函谷,地勢險要,既是我大軍糧倉,也是兵家要地,攻下弘農,對關中便有高屋建瓴之勢,哪怕要白白耗損大軍軍資,也要拿下這個孤懸於外的據點,不然我大周南北將有首尾隔斷的危險!”
“齊軍兵發四路,唯有中路齊主親率,二十萬大軍集於潼關之下,攻我必救,我朝若要儘快挫敗齊國,必得在潼關之下打敗齊軍……不然其餘幾路便算是擊破也是徒勞!”
宇文邕陷入沉思,朝臣之內自然有人有不同聲音,宗室宇文純、宇文達便相繼站出,斥駁楊堅的“大膽”言論,說道:
“弘農雖然險要,但既已失,便無再援必要……斛律光在龍門渡口,只須繞玉璧西進,便可輕取長安,只須向南窺伺,便可過風陵渡,取潼關;高延宗奔襲夏州,南下九百里一片坦途,無人能擋!大軍若援潼關,敵若趁我不備,猝然發兵,何人能制?”
楊堅高聲回擊道:“斛律光、高延宗不過齊國的障眼法而已!玉璧險要,韋孝寬善守之帥才,怎會教斛律光輕易繞城而走,難不成齊王與梁士彥都是擺設不成?
“至於過風陵渡取潼關,更是笑話!雖然風陵渡離潼關僅有七里,可潼關臨黃河、踞山腰,俯視黃河渡口,你從風陵渡打過去試試看?
“至於高延宗,長途奔襲九百里地已經是極限,更不必提他若南下又是九百里,雖然道路一片平坦,但長途奔襲,糧草必不能齊備。
“夏州遭突厥劫掠過後,元氣至今不能恢復,人煙稀少,物資匱乏,絕不可能再為高延宗補充兵力和充足的糧草,他非但不可能南下取長安,反而會瞬勢退走,否則將陷絕境!”
楊堅一條條斥駁反對者的言論,論據充足,條條都令人信服,如今再一看,身為宗室的宇文純、宇文達倒顯得目光淺薄了。
宇文純等人張口結舌,漲紅了臉,偏偏找不到漏洞,只覺得愈發難堪起來……楊堅自然是沒有心情去理會的,朝著皇帝一拜,道:“齊主這般舉措,也是逼陛下去與他一戰,陛下何懼高家小兒耶?”
楊堅素日裡謙虛恭敬,此時鋒芒畢露,卻也教人恨不起來,宇文邕城府莫測,卻也教他激勵的心潮澎湃。
他眉峰一揚,緩緩自皇座立身而起,遙指階下群臣,環視了一圈,方才深吸口氣,慎重說道:“那……便依卿所奏,朕便去會一會那高家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