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變了變,單人只馬朝著皇城跑去,去尋蕭巋和王操,去找這些人要一個解釋!
江陵皇宮比不得南朝,更比不得北朝,與其說是皇宮,不如說是一座規模稍大一些的王府。高琳氣勢洶洶上門問責,恰好遇見西梁太子蕭琮,蕭琮見到他,略略朝他行了一禮:“高老將軍可安好?”
高琳受傳聞所激,脾氣亦是嗆人,全然不顧昔日前日戰場之上的過命交情,指著蕭琮破口大罵:“黃口庶子,吾等周國將士為保衛大梁,以性命相付,安敢瞞我至此!現在看來,大將軍戰死沙場,與你蕭氏父子不無關係!”
蕭琮本為跟他客套,誰知竟被一頓嗆舌,高琳年高望重,一時間居然作聲不得,漲紅著一張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落在高琳眼裡,恰恰便是蕭琮羞愧難當的表現。
蕭琮急道:“孤不知高老將軍在說些什麼,陸大將軍戰死陣中,孤心中亦是悲痛,怎麼在老將軍口中,竟是我父子二人一同謀劃害死了他?”
高琳冷笑道:“老夫懶得跟你多費唇舌,蕭巋呢,老夫要見他!”說著,推開了前面擋路的內侍,直闖進蕭巋靜修的佛堂。由於蕭巋特意安排,這一路之上無人敢攔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梁國蕭氏一族好修佛事,蕭巋更是於佛教經典極有研究,內侍傳報,說蕭巋剛剛沐浴更衣,正在佛堂內唸經。他散披著頭髮,盤腿坐在蒲團之上,直面著白玉無瑕的古佛,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透著空靈與悲憫,香火升起嫋嫋青煙,即將燃盡……高琳推開了大門,氣勢洶洶,按刀而立。
“將軍此來,所謂何事?”蕭巋連回頭看一眼也懶得,緩緩吸了一口氣,問道。
“何事?老夫倒是想問問陛下您,梁國援軍何來?”
“江陵不保,朕遣章山、石城兵馬勤王,有何不妥嗎?”
“哈哈哈哈……”高琳怒極反笑,“陛下何故欺我,江陵上下能有多少兵馬,老夫豈能不知?你們……分明即使背棄了我等,暗自降齊!”
“……”蕭巋手中的木魚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老將軍須知,天下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過於執著,會把路給走死,老將軍何不退一步,給朕……也給將軍你自己一個體面的臺階下!”
高琳怒而拔刀,厲聲大喝道:“我們打到現在,沒有認輸過,陸大將軍戰死,我周國近萬士卒戰死!你降了齊,然後告訴老夫你可以給老夫一個體面的臺階下?
“……你把老夫當成什麼了?你莫非以為……老夫與你一般,願意做個寄人籬下、搖尾乞憐的三姓家奴嗎?”
“——放肆!”佛堂周圍,密密麻麻的甲士湧了上來,將蕭巋護在中央。
蕭巋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肩上沾著的浮塵,悲嘆道:“將軍說得對,我蕭氏一族,自侯景亂起,江山便亡了……我與我父,為了大梁還能存續下去,苟延殘喘,低伏做小,確實……跟狗沒什麼區別……”
“阿爺!”蕭琮提起兵刃從外闖進來,望見正與高琳對峙的父親,焦急大喊。
“……我不指望大梁還能有昔日之榮光,我只希望這個國號還能存續下去,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也很好,”蕭巋看都不看兒子一眼,“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青燈古佛度過一生,可我姓蕭,我父親將家業傳給了我,我不能讓大梁在我手裡亡了國,其中情由,還請將軍諒解……”
這一刻,他身上濃郁的書生氣息完全變了,不亞於史書中那些蓋世英豪。
這一刻,蕭巋比之前所有時候,更像是一國帝王!
高琳鬚髮皆張,揮舞著刀朝蕭巋斬去,佛堂之內站著的甲士一擁而上……
蕭琮站在外面,只聽見老將軍憤怒的咆哮,血跡四處飆飛,而他的父親始終面無表情,等到紛亂平息,甲士退去,滿地屍首狼藉,他方才朝自己的兒子招了招手。
“阿爺……”蕭琮居然囁嚅著不敢上前。
蕭巋一把按住他的後腦,額頭抵在他腦袋上。
“阿爺,你真的降齊了?”
蕭巋痛苦的閉上眼,手掌撫在他頰上:“為了大梁的存續,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兒……你明白嗎?”
他把他推開,後退幾步,道:“等此戰結束,你便去晉陽,你是蕭氏子孫,這是你的責任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