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子斷斷續續的下了兩日,已經停了,片片鵝毛雪花從空中飄落而下。
晉陽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落雪。
暮色慢慢的攀爬上來。宮苑間有昏黃的燈火燃起。
前宮內廊道錯雜,偶爾有宮人低頭躬身從簷下快步走過,幾道影子悠哉遊哉的從雪地的這一頭晃到了另一頭。除了北風的呼嘯聲,一切都很安靜。
高緯低頭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好一場大雪,朕覺著居然比鄴城那邊還要冷幾分。”
“陛下頭一次在晉陽過冬,這晉陽可不比東邊暖和,呵呵……過些日子就習慣了……”祖珽笑呵呵的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呂梁山在西邊,可擋不住北邊來的風。”
“瑞雪兆豐年嘛,好兆頭……”
閣臣中有人點頭附和。
冬日持久的大雪可以凍死土壤中埋藏的害蟲卵,還可以讓土層儲存相當規模的積水,大大的利於農耕。
“前日,裴世矩已經過了大同,本來這兩日就能到,但是這忽然下了雪,怕是會耽誤行程。”
“木杆可汗與我朝正式簽訂盟約,今歲果然秋毫無犯,突厥諸部都沒有寇邊跡象,安分的很……”
“這就好,既然訂下了盟,雙方都該有誠意才對……”
“此次裴氏叔侄可謂功不可沒,當重重獎賞。”
高緯點點頭,鞋尖撇開了雪地裡的枯草:
“今日的那個摺子,就是幾大部落酋領聯名上的摺子,你們都看了吧……”
眾人點點頭,道:“臣等已經看了,今年落雪比往年要早了一些,我們這邊是十一月初,他們那邊十月中旬就開始下雹子,北邊很多部落都沒有準備好過冬物資,怕是會凍死不少牲畜……”
“以往發生這種狀況無非就是下詔允許他們進入邊州貓冬。有城牆擋著,糧食和物資都不缺,要熬過去也容易一些。”祖珽多年的工作經驗,說起這些來是如數家珍。
“一到了冬日,鮮卑部落酋領和貴人們都會在落雪前就進入邊州,這都是慣例了。”
高緯聽出了一點興趣,道:“他們底下的人也允許入城?”
祖珽正色道:“這個自然是不準的,他們是他們。冬日裡邊州諸郡也是糧草緊缺,不能屯下那麼多人。再說了,鮮卑、羯人、契丹、高車……那麼多部落,底下部眾動輒數千數萬,這要進了城,萬一……”
“確實很麻煩……”高緯瞭解了之後,點點頭,“那麼,靠攏城池,以為依附,總是允許的吧?”
“這個允許,只要不調動兵卒,沒有異動,他們想要幹什麼是他們的事,邊軍也管不著他們。”
部眾和部卒是部落酋領的私產,皇權都無法直接干涉到他們。
高緯只覺得太陽穴有一陣在突突地跳動,這是個很麻煩的問題。此時離歷史中隋唐的出現也不過十幾二十年,而在北周和北齊國內,仍然有大量的鮮卑勢力。這些人固執的抵制著漢化潮流,抵制融合,固守著鮮卑舊俗,過著遊牧、逐水草而居的日子。皇權想要插手也不可得。
“既如此,那就按照常例辦理吧,命他們約束部眾,安分守己便是。”
難道真的只有經過重大的政權變革才能將這些人徹底的歸心?北周滅齊,楊堅篡周,李唐橫掃天下,江山幾經易主,經歷了無數的血雨腥風,這才建立了民族融合的開明盛世。
人,只有被打痛了,才會懂得畏懼。
固有的既得利益者,經歷了無數次的清洗,才會停止反抗。
社會變革的道路上免不了要流血……
只是,非得要殺的人頭滾滾才能做到嗎?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以南伐為名,遷都洛陽,全面改革鮮卑舊俗,用漢人的習俗取代鮮卑習俗,並且改革北魏的政治制度,參照南朝的規章制度建立新秩序,嚴厲鎮殺、打壓反對的鮮卑貴族……可他不也沒有竟全功嗎?懷朔六鎮等鮮卑對於改革極不贊同,寧願被孝文帝遺棄也不肯做出改變。
到頭來成為了壓垮北魏政權的主要因素之一。
而現在,北齊政治舞臺上的權力者主要就是這些人。
為了維護各自的利益,他們阻攔改革、阻撓漢化的烈度甚至會與當年阻撓孝文帝遷都洛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