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壓下了腰,睇著他,“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希望你可以適可而止,那知道你居然變本加厲!這麼明擺著排擠構陷,你眼裡還有沒有朕!”
祖珽大駭,伏地大呼道:“臣絕非有意!陛下,臣這是一片忠心呀陛下!”
“忠心……朕看是私心才對!為了過往恩怨,不顧國家大局,如此打擊肱骨重臣,甚至要滅人滿門,祖珽呀,左相這是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高緯直起身來,轉過去,道:“好在你還沒有完全混了頭,知道找朕要旨意,否則你和高元海兩個狗東西都已經人頭落地了!”
“朕的確是想要壓一壓斛律家的勢頭,也的確是想知道斛律家在朝中的根基,但是這些事情下來,也足夠了。”
“斛律家世代忠良,不說看在皇后的面上,斛律光、斛律羨俱是人傑,朕還要大用,該給的體面和榮耀,朕都會保下來……”
他譏誚的說道:“你祖珽一向以聰明絕頂自居,怎麼沒有猜到,朕在想什麼……!”
祖珽埋下了頭,猜度上意,可是犯了大忌諱的。高緯見狀,輕哼一聲,“自以為是……!”
祖珽到底膽量異於常人,心裡短暫的混亂後,立刻恢復了清晰的思路,
“陛下,就算斛律武都只是無心之失,就算斛律光現在還沒有反意,可誰又能擔保以後呢?
斛律光功高蓋主,聲望值追段太宰!又是左相之尊,將來在這朝野之中,再無人能制衡斛律光,陛下三思呀!
陛下若再不早做準備,臣恐怕王莽之患重演,不遠矣!”
“況且,左相一向不支援陛下的新政,他紮根於六鎮,維護的是六鎮勳貴的體面。
他若在,陛下必定阻力重重!陛下,為了萬代千秋,捨棄一個斛律光有何不可?”
高緯的很多新政策,斛律光的確都不支援,斛律光雖然較為開明,但是骨子裡還是傳統鮮卑人那一套,認為只有回到過去的制度,大齊才能強大,因此多次上表抨擊趙彥深等人。
高緯嘴角勾起一抹笑,道:“王莽?有人想做王莽,朕卻不是西漢孱弱的幼主!朕已經決定加封為汾州刺史,都督四州兵事,朕要做什麼,他怕是無暇插手……”
“這些日子,朕都看在眼裡,斛律家並沒有世人所想的那樣強大,也沒有這個資本做王莽,那麼,你所說的防患於未然,便不成立……”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樹大根深難以撼動,朕也不懼他!他強,朕比他更強!擋在朕面前的,不管是誰,都要化為齏粉!”
祖珽心裡一驚,這才徹底醒悟這些天皇帝都在幹些什麼。
皇帝想要試探斛律家的虛實,也想要壓一壓斛律家的勢頭,所以他借用了祖珽的手,自己卻冷眼旁觀。
直到確定斛律家構不成威脅之後,這才出手維護斛律家,打壓祖珽。
斛律府上出了如此大事,斛律光接受皇帝的安排當汾州刺史便成了註定之事,即使斛律光依舊是左相,也干涉不了朝局了。
罔他這些日子為了算計斛律光不遺餘力,皇帝一句話就讓他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費。
在皇帝的眼裡,他祖珽就只是個牽線木偶……
祖珽一陣心驚肉跳,不敢多言。
一陣涼風吹入大殿,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空氣沉悶,高緯的乾淨剔透的聲線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昔日,李廣醉酒夜行,霸陵尉不許他進入,李廣認為霸陵尉折辱於他,待他官復原職,立即斬殺了霸陵尉,隨後上表請罪,漢武帝沒有降罪於他,反而好生安撫。
霍去病,因為李敢為報父仇痛打衛青,霍去病知道之後,接著陪武帝狩獵的機會,射殺了李敢。
李廣為了私怨斬殺霸陵尉,李廣有罪,霍去病當著皇帝的面行兇,更是罪在不赦!
但是漢武帝沒有降罪他們,為什麼?因為大敵當前,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而李廣、霍去病,都是戰功赫赫的大將!在家國利益面前,什麼都要靠邊站!
李廣、霍去病有罪,不算罪!霸陵尉和李敢無辜,也可以是死有餘辜!”
高緯回眸,眼睛獰亮,道:“別說斛律光並無罪,即便他有罪,朕也會認下!大敵當前,算計這麼一員大將,無異於自毀長城!朕不為也!”
“權衡朝堂,並無錯,但若是朕真按你說的那樣去做,便成了矯枉過正,那便會變成大錯特錯!來人,擺駕斛律府!”
…………
雨水從簷上滑下,“砰”地砸在正堂的石階前。
高緯與斛律羨對視良久,忽然笑道:“卿家在家賦閒這幾日,該是悠哉遊哉才對,怎麼反倒憔悴不少?”
不過半個月,斛律羨便已經是面色蠟黃,眼角發青,看上去蒼老了一些。
斛律羨苦澀難言的一嘆,躬身道:“臣教養無方,家中子侄頑劣,不知深淺,臣不敢懇求陛下原諒,一切罪責,由小侄和微臣一力承擔……!”
高緯靜靜的聽著斛律羨自陳罪狀,捧起桌面上擺放著的一壺甜酒,小口小口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