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噁心,可是,每一個生活在天坑城底部的人,都是這麼過活的。他們生活在黑暗與潮溼與骯髒的地底,他們是一群被流放之人。
早些年前,帝國投擲食物還是很頻繁的,而且那些食物都存封在密封的箱子裡,儘管投落下來會摔壞不少,但總歸會有完好的食物。
而這些年,食物投擲的間隔越來越久,甚至食物都是一些已經黴變的食物。這些食物便如同垃圾一樣跌落在深潭裡,讓天坑城百姓沒有任何打撈的慾望,不過也就是給原本就散發著死亡惡臭的坑底,再多新增一些惡臭罷了。
但他們有別的食物來源,也就是靠著那些食物,他們在深黑的天坑城裡,在這滿是陰暗與惡臭的地獄裡,頑強的活著。
依米此刻正與夥伴們奮力的揮舞著鋤頭,開鑿石壁,一個小女孩做著這樣的動作卻也十分嫻熟。
再過些天,食物應該要來了,之前的食物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依米如是想到,真希望他沒事啊。
依米沒有去過外面,但依米聽那個人說過,外面的一些事情。他說外面的人心很險惡。
依米就會很擔心他,儘管他每過一陣子就會回來,帶來大量的食物,儘管他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他快,也不可能有人能抓住他,但是每一次,依米在他走後的第二天都會開始擔心他。
其實他已經遲到了,依米這麼想著的。往常,食物還剩快一半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了,但是這次,食物都快吃完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依米每一下鋤頭都揮得很用力,那種與岩石碰撞產生的疼痛感會讓她的思念之痛小一點。
山道上忽然傳來了熙熙攘攘的人聲。
依米和小夥伴們停止了揮舞鋤頭。
“先收工,夕雨要來了,休息休息吧。”依米的話音落下,便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她也帶著笑容。
夕雨,並不是雨水。
生活在天坑城底部的這些人們,終年不見陽光,但是其實每一天,都有一個時候陽光是能照進來的。
只有短短的一刻鐘,太陽會正對著天坑,而那個時候,黑暗的天坑城會看到些許光亮。
這群難民裡,有一個楚國畫家,他每天都會在夕雨的時候畫畫,看著所有山道上人的表情,以及捕捉那罕見的陽光。
終於,他畫完了這幅畫,看到畫的時候,他卻流下眼淚。
畫裡的人,有的攤坐著,有的跪著,有的站著,他們全部抬起頭,像多年前於大旱中等待著降雨的人們一樣。
而那些陽光,也是如絲線一般如雨簾一般細弱,他給這幅畫起了個名字,叫夕雨。
依米很喜歡那幅畫,雖然畫畫的那名楚國畫家已經病死了。
在依米的執意下,天坑城的人們開始將每天的這個時刻,太陽正對天坑的時刻,稱之為夕雨。
夕雨來了。
上千名人慢慢的將頭從石洞裡探出來,迎接陽光。他們沒有任何手段計時,可是多年來,身體渴求陽光的本能會讓他們在夕雨將近的時候,便開始走出石洞。
起先是一根絲,一個細絲一般的陽光,在黑暗裡劃開一道口子,然後是無數這樣的細絲越來越多,陽光變成了金色的雨水,下得越來越密。天坑城被這些雨水沖刷著,顯現出了它的原貌。無數石洞與一個巨大的深潭,深潭的附近的石壁上滿是苔蘚,而深潭本身則是死寂的。
常年處在黑暗裡的人們,眼睛感到刺痛無比,他們卻還是竭力的睜大眼睛。
他們有的人表情裡滿是麻木,有的人則滿是迷惘,有的人臉上因為光照而顯得有些痛苦。
依米的臉上是笑容,她也抬起頭,緊緊的注視著天坑的正上方,那些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她呼吸著這些陽光,她看著這些陽光,她輕輕的揮手,想要抓住這些陽光。
依米長得很可愛,只是膚色因為常年照不到陽光而顯得慘白,她笑的很開心。她身上穿著破舊的麻布衣,但此刻,她沐浴在僅有一刻鐘的陽光裡,如一朵開在黑暗裡的花。
這就是陽光啊,這就是天坑外面每天都能見到的東西,多麼溫暖,多麼柔和。
依米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出來。
她開始揮舞鋤頭,繼續開鑿彷彿永遠也鑿不完的石壁,但她相信一定會有一天,那個人會帶她,帶他們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