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貢有些心疼,好好的一個馬車,半路折損一個車輪的話,也是不能繼續前行的。
“可惜什麼?”
墨丘卻是不同意他的看法,“此地雖人跡罕至,卻不見得無人至,只是少有人走罷了。馬車壞了,人又沒壞。留車架在這裡,等到冬日之時,若有人走來,也可藉此為柴取暖,未必不能借著火光引來人群,亦不失為一樁美事。”
貢愣了愣,方才說道:“可我們就只能用雙腿走了啊!”
“那就走啊!”
墨丘說道:“怎麼,做我的弟子,委屈你了?”
“那倒沒有!”
貢下了馬車,解開韁繩,拽著馬兒一同跟隨著墨丘的腳步,不疾不徐的行走在這條坎坷不平的道路上。
蟬鳴聲開始稀疏,偶爾也會有高大的樹木枝葉間投射下些許陰涼細碎的光影,籠罩在他們的身上。
撫不平夏日的燥熱,卻也能帶來少許溫涼。
走著走著,貢突然喚道:“墨師?”
“嗯?”
墨丘應聲,看了貢一眼。
大多數時候,這位弟子都會喊他為鉅子,這代表著絕對的追隨與認可。
每當喊墨師的時候,就是有問題想問。
“當初.”
貢低著頭,聲音像是自極遠處發出的,“當初咱們去豫州的時候,共有百八十位墨者。我們折損近半數,拿到了一點仙緣,止住了一場可能會不斷擴大的災難。後來您將仙緣贈給了宗明帝,換取豫州之地的安穩。
可是,這才過去了一年。
宗明帝得到仙緣後沒有收斂,反而愈發追求仙蹟,萬壽仙宮害苦了無數人。豫州之地,也沒有因此而安穩下來,白蓮教在那裡興風作浪,舉起反旗。您忍無可忍,又殺掉了宗明帝.”
貢低沉了下來,目中似有明滅不定的光火在搖動。
天際有風飛馳而來,白雲總算暫時擋住了熾熱的烈陽。
“可我總是在想,我們當初死去了那麼多的人,守護住了心中的道義。為什麼一切都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反而越來越壞了呢?真正該死的人沒有死,我們的人卻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貢不敢看墨丘,目光順著陰影,抬頭望向天穹,又道:“我忍不住會想啊!咱們是不是走錯了?其實可以走別的路呢?”
“低著頭。”
突然間,墨丘說道。
緊接著他輕輕一躍,避開了地面上的陷阱——那竟不知是哪個獵戶留在這裡的,捕獵用的陷阱,經年日久,可陷阱就是陷阱,撞上去總歸是讓人不開心的。
“要抬頭看看,也不能不看腳下的路不是?”
墨丘站穩了腳步,繼續說道:“我告訴過你,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這世間最大的利,就是天下的利。最小的害,便是無心之害。大利不常有,無心之害總不缺。所以,君子要有所為,有所不為。
可能成為無心之害的,我們要盡其所能的避免。有機會成為天下之利的,我們要拼盡全力的爭取。”
他停下了腳步,拆掉那個陷阱,繼續向著前方走去。
“是故君子不啻微茫,造炬成陽。豫州之事,的確讓墨者損失慘重。可此事之後,墨者也擴充到了三千之數,比之初時更添十倍不止。此為薪火相傳,生生不息也!
至於此後如何,又怎能怪罪自己?當時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難不成你今天吃了一頓飽飯,便要怪罪自己過去為何要吃那麼多頓飯?只吃今天這一頓飽飯不就好了?世間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呢?”
穩重的腳步落在地面上,便留下淺淺的纖薄而寬厚的腳印,似是一陣風吹來便可將其泯滅,又好似歲月再如何打磨,仍舊那般清晰可見。
那些最具有理想與信念的人啊,總是衝在最前方,也最先倒下。
錢會流向不缺錢的人,愛會流向不缺愛的人,而死亡,也總會流向不怕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