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懷抱著如墜鉛石般沉重的心情,足袋輕踏,緩緩踏上回孃家參加堂哥葬禮的漫漫長路。鉛灰色的天空,宛如一塊巨大的喪布,沉甸甸地壓向大地。濃厚的陰霾恰似一團解不開的愁緒,絲絲縷縷地纏繞在惠子的心間,與她此刻灰暗至極的心境相互映襯,難解難分。孃家的宅邸依舊如往昔那般莊重,日式建築特有的檜木香氣,此刻也彷彿被哀傷浸透。屋頂的瓦片在黯淡天光下泛著冷光,透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威嚴。然而今日,死亡的陰影卻如一張無形大網,將整座宅邸嚴嚴實實地籠罩其中,哀傷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濃稠得幾乎讓人窒息。葬禮現場,親人們皆身著素淨的喪服,神色凝重而悲慼,彷彿被一層化不開的哀愁所籠罩。惠子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著,仿若在茫茫大海中尋找一座燈塔,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了堂哥的妻子小林雅子身上。雅子身形單薄得好似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落葉,微微隆起的腹部在這一片哀傷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那是生命的延續,卻也承載著此刻無盡的悲痛。她的臉上淚痕交錯,乾涸的淚痕猶如一道道歲月的溝壑,刻滿了悲傷與絕望,眼神空洞而迷離,彷彿靈魂已隨著丈夫的離去而消散,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在這世間獨自承受著命運的重擊。
葬禮結束後,雅子拖著沉重而疲憊的步伐,緩緩走到惠子身旁,聲音沙啞而微弱,如同被風輕輕吹散的落葉:“惠子,到我和他曾住過的房間坐坐吧。” 惠子微微點頭,跟隨著雅子走進那間塵封著往昔回憶的屋子。一踏入房間,一股陳舊而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時間與回憶交織的味道,彷彿歲月在這裡停滯,一切都被凝固在了過去的某一個瞬間。雅子走到一個古樸的木匣前,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好似在觸控一件無比珍貴卻又帶著無盡傷痛的寶物。她緩緩開啟木匣,從裡面取出一本略顯破舊的日記本,手依舊顫抖不停,彷彿這本日記本承載著千鈞重擔。“惠子,我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發現了這個,有些內容,我覺得你得看看。”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彷彿在極力壓抑著內心深處那即將決堤的悲痛。
惠子心中猛地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好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了她的心臟。她緩緩伸出手,接過那本日記本,手指觸碰到紙張的瞬間,彷彿有一股電流穿過,讓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她緩緩翻開日記本,堂哥那熟悉卻又略顯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隨著閱讀的深入,惠子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日記本上,堂哥用熾熱而瘋狂的筆觸傾訴著對她多年來隱秘而深沉的愛戀,那些字句彷彿帶著滾燙的溫度,要將紙張燃燒殆盡。而當惠子看到堂哥詳細記錄的在南京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時,她的大腦瞬間 “嗡” 的一聲,一片空白,彷彿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停止了轉動。她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一個黑暗無邊的深淵,四周皆是冰冷堅硬的牆壁,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任何出路,恐懼、憤怒與羞恥如洶湧的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怎麼也無法將那個一直以兄長形象示人的堂哥,與日記本中這個充滿慾望與罪惡的人聯絡在一起,這個秘密如同一個沉重的枷鎖,狠狠地套在了她的脖頸上。
就在這時,竹下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來。他一眼便看到惠子臉色慘白如紙,雙手緊握著日記本,身體微微顫抖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竹下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他快步走上前,輕聲問道:“惠子,發生什麼事了?” 惠子緩緩抬起頭,眼神中滿是痛苦、迷茫與無助,好似一隻受傷的小鹿。她將日記本遞給竹下,聲音顫抖得幾近破碎:“你自己看吧。”
竹下接過日記本,快速瀏覽著上面的內容,越看臉色越發陰沉,彷彿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深愛的妻子竟有著這樣一段不堪的過往。他的內心猶如打翻了五味瓶,憤怒、嫉妒、心疼等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感到無比的壓抑。他看向惠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聲音微微顫抖地問道:“惠子,這都是真的嗎?” 惠子低下頭,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奪眶而出,她哽咽著,話語裡滿是無盡的痛苦與委屈:“我…… 我當時是被強迫的。那之後,我一直覺得那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所以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小林雅子在一旁聽到他們的對話,整個人如遭雷擊,震驚得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雙眼圓睜,彷彿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她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深愛著的丈夫,竟然對自己的妹妹有著如此扭曲的感情,還做出了這般令人髮指的事情。她的心中好似被無數把尖銳的刀同時刺中,痛苦與失望如洶湧的波濤,將她的內心衝擊得千瘡百孔。她看向惠子,眼中滿是複雜交織的情緒,既有對丈夫背叛的憤怒,又有對惠子遭遇的同情,還有對自己命運的悲哀。“惠子,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與質問,彷彿在向命運發出最後的嘶吼。
惠子抬起頭,看著雅子,眼中滿是愧疚與悔恨,淚水不停地流淌著:“雅子,我對不起你。我一直想把這件事深埋在心底,我不想破壞你的幸福。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我不說,一切都會過去,就當那場噩夢從未發生過。”
房間裡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惠子和雅子那壓抑而悲痛的抽泣聲在空氣中迴盪,彷彿是對命運不公的無聲控訴。竹下站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猶如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之間。他既心疼惠子所遭受的痛苦,又對堂哥的惡劣行徑感到無比憤怒。他深知,這件事已如覆水難收,他們必須直面這個殘酷得讓人無法呼吸的現實。
許久,竹下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惠子身邊,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彷彿要用自己的懷抱為她築起一道抵禦風雨的屏障。“惠子,這不是你的錯,我們一起面對。”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惠子靠在竹下的懷裡,淚水如泉湧般浸溼了他的衣襟,彷彿要將多年來積壓在心底的痛苦全部釋放出來。小林雅子看著他們,心中的怨恨在這一刻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她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中滿是迷茫與憂慮,心中不禁暗自思忖:這個即將降臨到世間的孩子,以後該如何面對這錯綜複雜、千瘡百孔的一切呢?
佛龕裡的線香突然斷裂,灰燼簌簌落在雅子捧著的日記本上。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泛黃紙頁,在1937年12月25日的記錄處停住:“昨夜惠子在我懷裡顫抖的模樣,比南京城燃燒的火焰更灼人。“字跡在“南京城“三個字上洇開大團墨漬,像極了孕婦裝下正在踢動的胎兒輪廓。
雅子指尖輕顫,死死盯著那行字,像是要將泛黃的紙張看穿。窗外,風穿過庭院中那片纖細的竹林,竹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語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屋內,那尊古樸的佛像靜靜端坐在佛龕之中,低垂的眼眸仿若洞悉一切,卻又始終保持著緘默。斷裂的線香殘灰仍在簌簌掉落,散發出一縷縷若有若無、帶著淡淡苦澀的煙氣,緩緩瀰漫在這狹小而壓抑的空間裡,愈發加重了凝重的氛圍。
“這…… 這怎麼可能?” 雅子的聲音輕得如同風中的蛛絲,微微顫抖,彷彿隨時都會被這沉重的現實輕易扯斷。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惠子,眼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好似下一秒就會決堤而出。“惠子,你說的被強迫,難道就是……”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不敢將心中那可怕的猜測說出口。
惠子緊咬下唇,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滾落,她微微點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發不出一絲聲音。此刻,她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之中,往昔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如今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她的心臟,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
竹下站在一旁,拳頭緊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內心在憤怒與心疼之間劇烈掙扎,一方面,他對堂哥的禽獸行徑感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將其從墳墓中揪出,狠狠懲治;另一方面,他又心疼惠子多年來獨自承受著如此沉重的痛苦與折磨。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緩緩走到惠子身邊,再次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彷彿要用自己的懷抱為她驅散所有的陰霾。“惠子,別怕,有我在。” 他在惠子耳邊輕聲呢喃,聲音雖低沉,卻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
雅子看著相擁的二人,心中五味雜陳。她既對丈夫的背叛感到痛心疾首,又對惠子的遭遇充滿同情。她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庭院中那株古老的櫻花樹。此時雖未到櫻花盛開的季節,但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曳,宛如一幅淒涼的水墨畫。雅子不禁想起與丈夫往昔的種種,那些曾經美好的回憶,此刻卻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著她的心。
“雅子。” 惠子輕聲喚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與愧疚。“對不起,我……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雅子轉過身,看著惠子,眼中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惠子,這不怪你,要怪就怪他……” 她的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我們都被他騙了,他辜負了我們的信任。”
竹下看向雅子,目光中滿是關切:“雅子,你要多保重身體,你現在懷著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雅子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溫柔與堅定:“我知道,這個孩子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我會好好保護他,讓他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中成長。”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吹開了房間角落裡的一扇障子門。門後,露出一幅掛軸,上面畫著一幅雪景圖。圖中,遠處的山巒覆蓋著皚皚白雪,一片銀裝素裹,靜謐而祥和;近處的溪流在冰層下潺潺流淌,似乎在訴說著生命的堅韌與不息。這幅畫,彷彿為這壓抑的房間帶來了一絲別樣的寧靜。
惠子看著那幅畫,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力量。她知道,無論過去多麼黑暗,未來的路多麼艱難,她都必須勇敢地走下去。為了自己,為了竹下,也為了雅子腹中的孩子。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竹下和雅子:“我們一起,面對這一切。”
竹下和雅子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看向惠子,點了點頭。在這一瞬間,他們彷彿達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將不再是各自孤立的個體,而是一個緊密相連的整體,共同面對命運的挑戰。
庭院中的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打破了這份短暫的寧靜。這鈴聲,彷彿是對他們勇氣的讚美,又像是在為他們即將踏上的新徵程奏響序曲。而那株古老的櫻花樹,在風中輕輕擺動著樹枝,似乎在默默見證著這一切,期待著春天的到來,那時,它將綻放出最絢爛的花朵,為這個飽經滄桑的家庭帶來新的希望與生機。
庭院中的風鈴依舊清脆作響,可這聲音卻無法驅散縈繞在三人心中的陰霾。小林雅子沉浸在對未來的迷茫思索中,全然不知一場更大的風暴正悄然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