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一番坦誠相待的告白,但將心中的狹隘以及猜疑透露,當然會讓晉王殿下自覺難堪,他以為十一娘會慍怒抑或鄙夷,就算因性情使然,不至於大發雷霆,少不得也會被她譏損幾句,於是殿下外強中乾地率先質問,原是企圖讓那譏損轉為粉拳幾記,嬌嗔若干,打情罵俏時便化解一場尷尬,不曾想懷中的女子翻轉過來,格外認真與他四目相對。
“賀燁,我並未察覺你在與我置氣,你也並沒有當真惱怒我,為何願意與我說這些?”
昏昏燭照朦朦光暈裡,女子早便洗盡脂粉一張素顏,仍然分明的是眉睫烏秀,眸光靜澈,長髮垂散圍掩,使得那張面頰越發纖巧,她就這麼枕靠在他的臂彎,似乎帶著笑意凝視。
再一次連名帶姓的稱呼,可就是這耳熟能詳的兩個字,經她說出,竟然前所未有的輕靈動聽,輕而易舉便擾亂了他的心湖。
“因為我不想咱們之間存在猜疑,我想更進一步走近你,我想讓你也更進一步走近我,真正瞭解我,我雖多疑,看似易怒,說白了就是喜怒無常詭計多端,可對你,我總有更多誠意,我不想讓你對我有任何忌憚,我不願在你面前只是個高高在上之主君,伊伊,我知道你不會輕信他人,沒有關係,我們有許多時間,只要你願意走近,我總會努力讓你相信我,相信我對你說過每一句話。”
這樣的真摯,這樣的坦率,讓十一娘越發心虛,她其實毫無準備接受這樣的敞開心扉,她甚至在想,也許我們只是互相利用,會讓我更覺輕鬆。
一聲嘆息不能自抑,十一孃的額頭抵在男子的肩膀上,不敢再與他對視了,那些虛以委蛇的話依然無法宣之以口。
“賀燁,自幼時,收斂情緒彷彿已經成為我習慣,很多時候,就算心裡憂慮,臉上並不會顯露出來,明明難過時,也不習慣當人面前哭泣,成為晉王妃是多年之前便已心有準備,我也嘗試過了解你之喜惡,揣測你之心機,結論便是深不可側,我對你,確實有些敬畏。”這是真話,但十一娘明白自己之所以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坦誠相待,而無非是必須回應,無非是更深地隱藏自己。
所以她不敢再那樣光明磊落的與他對視,她沒有把握掩飾心裡的愧疚,可就算是迴避了目光與目光的交流,這時她也下意識閉上眼睛。
“從前,我的確只將你視為主君,我以為我可以稱職,也只需稱職便好。賀燁,當知你身陷重圍時,我很擔心,卻又相信你總有本事化解危機,平安無事,後來得知你安全,我如釋重負又欣喜不已,見你只受皮肉輕傷,連唯一一點擔心也煙消雲散,我沒有顧及你心情,確有疏忽,你便是生氣,也是合情合理,我知道我有錯處,可是沒有辦法,因為哭哭啼啼之事,我的確做不出來。”
“這事不提了。”賀燁面上竟然罕見羞紅,窘迫地乾咳兩聲,隔了許久又再說道:“至親至疏夫妻,更何況人在權位之上,往往更加只有利益而不涉溫情,可我現在,野心不僅在於那把至高無上之權座,還在於不願成為一個孤家寡人,終其一生僅是,我在算計千萬人,也被千萬人算計,然而我也明白,就算情非所願,若有朝一日我真正登上那個位置,面臨並非從此坦途,甚至會連累你陷入更多陰險詭譎,倘若我們之間彼此猜疑,必有一日會中那陰謀算計,誤會日增,殊途陌路,甚至彼此怨恨。伊伊,我不願有那一日,所以今後,我希望一直能如今日一般坦誠相待,我們只有彼此信任,才能避免那個結果。”
男子的手掌,隔著輕薄的裡衣貼在她的脊樑上,溫熱直透骨髓。
可十一孃的心裡,卻是一片蒼涼。
他有預見,他在努力避免,可是她卻做不到與他一同努力,因為她不能對他坦誠,她不能冒這個風險。
她可以與他並肩戰鬥,竭盡全力助他問鼎權椅,可是在那之後,如果他不願推翻賀衍在裴鄭二族身上烙下的屈辱,那麼他們之間,剩餘的只有刀兵相見反目成仇。
這便註定她不會回應他的愛慕,因為十一娘明白自己,沒有對愛人舉起利劍的狠心。
就算是現在,她尚且不知他的愛慕有朝一日是否會變質,是否會轉移,對於賀燁,其實已經有了太多的不忍心。
賀燁,如果我們只有那一條絕路……
我寧願你是一個薄倖之人,今日這些話,不過一番花言巧語的哄騙。
終於,十一娘離開那個肩頭,又再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此時流動著溫和如春的笑意。
“殿下,我也有事向你坦白。”她深吸一口氣,並不掩飾心虛:“阿母曾經告訴我,女子年齡尚輕時,生產風險更大,再兼……如今許多事務纏身,我實在難以分心……所以……所以自從我們有了夫妻之實,我其實一直悄悄服用避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