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娘儘管當真摁捺著對冤家蕭九郎的“仇怨”主動攛掇想爭取往上清觀看熱鬧的好事,然而即便蕭小九出馬,這回竟然也被太夫人拒絕:“快別淘氣,瑩陽真人收徒何等重要,又非應試者,前往添亂太過不敬。”
兩個小九眼巴巴地看著柳婷而與十一娘隨同太夫人及蕭氏上車,竟相對長吁短嘆起來,破天荒沒有爭吵,很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和諧。
上清觀位於永興坊,與柳府所在崇仁坊相鄰,與咸宜觀這類道觀不同,上清觀為德宗賜建給瑩陽真人靜居之地,按公主府規格敕造——瑩陽真人起初修道並非因為崇尚清靜無為、離境坐忘,不過是為表明心志不願婚嫁,也有更加自由不受閨拘這層緣由在內,因德宗當年十分看重瑩陽才華,不願堂妹受苦,不顧大臣們諫言有違規制,堅持讓瑩陽這個縣主享受公主的待遇,永興坊與皇城就隔著一條南北大道,非天家赦賜不得入住,可見瑩陽當年尊榮。
然而自從德宗崩逝,瑩陽真人似乎愈漸懶怠文會舉宴,倒真有了離境坐忘的意思,閉門謝客久了,上清觀前繁華不再,除了一些故交舊友還常有來往,這裡已經許久沒有今日一般熱鬧了。
門前已是車水馬龍,然而瑩陽真人卻頗有些疲懶,將迎客應酬統統交給賀湛——懶得理會今日來的大多都是貴婦貴女,賀湛這個大小夥出面招待似乎有些不妥。她幾乎斷定這回收徒事件是賀湛在背後搗鬼,已經好幾日對十四郎面若冰霜,自然也不看好這批應試者中會有趁心如意者,可又不得不給太后顏面,於是打定主意存心刁難,到時就說統統不合心意。
為此,瑩陽還專程請來兩位故友,當初都是上清觀席上常客,文采風流丹青也甚不俗,經她舉薦曾經被德宗任職翰林供奉,後來也當過兩任地方官員,在賢士名流中頗具地位,不過裴鄭案後,這兩賢士眼看官制越發崩壞,乾脆沒再急著升遷,如今賦閒候職,雖有散階,但不涉政務,名符其實的清流,做為今日副判當然夠格,倘若應試者有技法尚可者,薦給兩人為學生,也算對太后交待過去。
直到沉溝入內稟報杜濤、李漁二人已經到了正廳上座,瑩陽真人才在婢女服侍下更衣,還是慣常喜愛的紅衣月裙,挽上一條白紗翠鳥帔帛,她鮮少穿著道裝,更加不帶黃冠,青絲梳成三環髻,只斜斜插著支白玉垂珠步搖,面上妝靨、斜紅一應免去,只略施薄粉,輕畫秀眉,雖大別於時興濃妝豔色,卻別具出塵清婉。
來客們已經在正廳入席,雖則今日應試者大多都為十歲左右女孩,最大也不超過十二歲,還不到芳心暗懷的年齡,然而風華絕代的賀十四郎還是引來了不少關注——年長者都在暗中盤算——家中有無可論婚嫁女兒,有無可能與之聯姻。甚至有那些陪同侄女、小姑前來的新嫁少婦,不乏秋波媚眼暗送,倒不是她們心裡一定懷著什麼不純潔的企圖,之於大周而言,追慕美色可不僅僅只是男子的特權,即便已婚女子,與玉郎眉目傳情也算不得有傷風化,就算真作為有傷風化之事,只要不懼被婆家休棄,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當然,倘若有婆母在旁坐鎮,媳婦們還是有所收斂,所以只限於欣賞,或者暗暗眼神調謔,直接搭訕的事情還是不大可能做出,私相授受就更加沒有環境。
縱然賀湛被人觀瞻已成習慣,他從來就不怎麼在意,甚至興致好時還表現得沾沾自詡,偶爾也會接受調謔,可好比今日這樣被一堆女子圍繞打量的場景還是鮮少經歷,更不說有瑩陽這位姑母在上,他總不能表現得太過輕浮,於是只好故作“端莊”,言行就顯出幾分僵硬與不自在來,更兼早前被杜濤、李漁兩個特邀嘉賓狠狠打趣一番,笑稱今日瑩陽真能否選得中意學生還是兩說,十四郎倒有可能被人擇中為東床快婿,說不定會再現義川郡王當年,惹諸多“岳母”動手爭奪的盛景,簡直讓賀湛哭笑不得。
義川郡王這位前輩當年未曾婚配,十五、六歲少年,因為在盧府宴會上露了一手胡旋舞,結果竟讓不少家有待嫁女的母親們當面問及擇偶條件,連盧太后之母也加入湊趣,於是義川郡王只好“言無不諱”,造成席上好番“自誇自擂”,母親大人們都稱自家女兒符合標準,唇槍舌戰演變成為動手爭奪——藉著有酒壯膽,企圖在義川郡王身上搶奪定信,險些沒把郡王衣裳撕破,一時傳為“美談”,義川郡王自此得了個周潘安的渾名兒。
賀湛表示自己可不願經歷前輩那番狼狽,所以越發端莊賢淑,跽坐一旁任由觀瞻,眼觀鼻鼻觀心,活像老僧入定。
打死不肯再張顯風範氣度。
“叫你不安好心。”瑩陽真人入座後,見賀湛這副謹小慎微模樣,心裡的鬱氣總算消散幾分,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是,都是侄兒自找。”賀湛心中大喜,姑母總算消氣,今日即便是被扒光也值得,看上兩眼又算什麼!
只他因為這一喜一笑,本就造成廳中好些個青春少婦搖搖欲墜,賀湛又用目光去找十一娘,暗暗示意:裴五姐,這人情你必須得還。
十一娘鎮定自若轉移目光。
然而不少貴婦卻誤以為玉郎是在注意蕭氏。
於是蕭氏突然覺得背後怎麼起了一陣陰寒?
就在這時,忽有一個僕從入內稟報——太后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