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帝時,小崔後與韋貴妃之間那場不見硝煙卻生死一線的戰爭激烈程度甚至波及了大半個長安貴族圈,就更不提宮內。
小崔後雖為後來者,然而鑑於德宗對崔氏整個家族的厚重感情,又兼自身級位力壓韋貴妃一級,一度佔盡上風。然而在小崔後之前,韋貴妃畢竟是後宮事實上的說一不二,其根基人脈也自然不比普通,兩個女人起初在後宮展開拉鋸,戰況可想激烈。
比如霽德,本蒙小崔後提攜,然而卻終於屈服在韋貴妃根深蒂固之下,成為背叛者,狠狠坑了小崔後一把,因而遭受報復,導致家破人亡,徹底被韋貴妃收服甘願赴湯蹈火。
比如江迂,也蒙小崔後提攜才從掖庭賤吏中脫身而出,漸得重用後,又被韋貴妃“青睞”,不惜用江迂家人為脅,可江迂這人雖出身卑微飽受磨難,卻具難見重情重義忠直不屈風骨,毫不猶豫向小崔後稟明韋貴妃威逼要脅實情。
小崔後在霽德身上吃了暗虧,更加重視宮內人心,再不敢小看韋貴妃,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乾脆將計就計把江迂安插敵營,主僕倆合謀配合,讓韋貴妃再佔便宜,目的就是讓江迂贏得韋貴妃信任。
因而施展苦肉計,江迂再度受貶,小崔後自然也沒放過江迂家人,可在江迂面前做出保證的韋貴妃卻坐視不理,任由江迂家人被小崔後“暗害”——只這回,江迂徹底看清韋貴妃面目,更無二意,他的家人當然沒有真正被小崔後施以毒手,早就已經改名換姓在崔家人庇護下安居樂業,甚至江迂嫡親兄長,如今已經是劍南道下蜀州一富賈。
不過表面上看,江迂是被韋貴妃也即當今太后起復提攜,才至於被德宗重用。
當年賀衍得儲,德宗卻並無廢后之心,這如何能讓韋海池徹底心安?是以交待頗得德宗親重之江迂,讓他協助,在合適時機對小崔後及崔牧父子落井下石,德宗病重時更加不理政務,就連裴相也非日日能見龍顏,不過江迂這等貼身內宦卻時時不離左右,作用可想而知。
江迂也曾諫言小崔後,道破韋海池欲斬草除根。
無奈當時小崔後因為賀燁失儲而心浮氣躁,不能冷靜面對險惡,只以為德宗就算看在一個崔姓上也不至於斬盡殺絕,並沒將江迂警告放在心上,反而交待江迂聽令於韋氏,好保全這一枚暗子。
誰都沒有想到德宗臨終之前,竟下暗旨賜死小崔後!
江迂親眼看著韋海池將主人勒殺,他卻無能為力,甚至小崔後眼見江迂不忍動手,臨死前還對他破口大罵——奸奴惡狗,有種你就親手將我勒殺,我縱化為惡鬼,黃泉之下也不會饒你,爾等奸侫,等我索命!
韋海池當即下令讓江迂親手執刑!
白綾繞頸,小崔後死死抓住江迂手臂,臨死之前,卻拼盡最好之力一口咬向江迂耳垂,在他耳邊說道:“無論如何,保全燁兒。”
江迂豁出“全家性命”,以及半個耳朵被小崔後生生咬斷,這樣才終於得到韋海池徹底信任。
當年賀燁年才五齡,懵懂不辨世事,只為父母先後死亡悲痛難禁,江迂起初也並不信任天子及裴後,是以才將諸多真相告之賀燁,讓他堤防兄嫂,更加要戒備太后。
賀燁也是自從那時起,才明瞭自己身處險惡,以及母親並非殉父,是被父親德宗賜死,背後原因不無太后中傷——小崔後雖有不滿之心,可當時已經明白敗局已定,也清楚自己中了對手圈套,一味強求立嫡,事實卻適得其反,反而讓裴相等重臣以為外戚專權,偏心賀衍。賀衍已得太子位,在那樣情況下,小崔後縱使不甘也深悉無力迴天,她是打定主意暫且隱忍徐徐圖之,怎麼可能再聯合父族孤注一擲?
然後,小崔後始終還是低估了帝王心術,她怎麼也料不到德宗竟然在臨死之前,下令留子去母。
賀燁有江迂這麼一個錯綜複雜的“內奸”在身旁時時提醒,又日日被死亡威脅,心態城府,自然不是普通稚拙比得。
即便是對江迂,他也時不時就刁難打罵一下,因為只有如此,才能保得這個唯一忠心耿耿長留身側。
賀燁一直在裴後面前裝模作樣,一度也以為自己能得以存活是偽裝得當,可是當裴後薨逝,江迂卻立即得到太后授意——讓他調霽德侍候賀燁飲食,當時太后因為各種情由,不得已採用慢性毒物,力求讓賀燁死得順其自然。
當時賀燁細細琢磨,甚覺狐疑:“要依太后手段,乾脆讓我暴死,順便嫁禍皇后身上豈不正好?”
江迂卻想得更深些:“聖人因皇后薨逝悲痛欲絕,倘若太后再嫁禍,只怕反而會激發聖人怒氣。”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江迂才有自信諫言:“大王,依鄙看來,裴後確實不存歹心,當初,裴後徹察鄙下檔事,誤以為鄙下為太后親信,曾起意撤換,然而,卻被太后阻止……裴後於是乾脆將大王飲食之事全權交鄙,又有心將鄙為太后心腹一事張揚,應是……應是為了警誡太后。”
賀燁這才專心回想了一下他那位已經被人毒殺的阿嫂……彷彿甚為冷淡,不大刻意親近,然而兩年之間,在阿嫂庇護下,他從沒經歷過任何實際險惡,卻當阿嫂一死,他就面臨被人投毒。
又聽江迂說道:“大王,皇后如何行為,應當都是聖人旨意,兩年之間,聖人非但為大王擇請文教導師,並授意千牛衛暗下教習大王武藝,甚至將皇室秘藏之吐納要術及離魂劍譜與大王研習……奴大膽推測,聖人是真願保大王平安,並非與太后同心。”
當年面對險境,他也唯有孤注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