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民憤方平,家財萬貫者無不是囤積居奇賺得盆滿缽滿,而百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倘若此時再向富商課以重稅,百姓定然群起而攻之,但凡商賈富人有錢者,百姓皆敢於揭發私藏財貨者,以洩私憤。
若是你我妄議《推商稅》弊端,市井之言定然以為你我在替奸商搖旗吶喊鳴鑼開道。屆時眾人公議,你我何以應對。”
“但《推商稅》對百姓毫無益處可言,百姓何以擁戴新法。”高勳似乎仍然不解。
“高兄,天下百姓目不識丁者十之八九,明事理者十不足一,焉能各個與高兄這般深謀遠慮料事在後。”
“賢弟是說,百姓之所以擁戴新政,實是為洩一己之私憤,而忘乎所以。”
“正是如此。”
是人,都有紅眼病,當有別人腰纏萬貫吃飽喝足,穿金戴銀妻妾成群之際,你家徒四壁打著光棍,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你心理平衡嗎,肯定不平衡,論誰心理都不平衡。
公孫嶽推出《推商稅》,便是給了心理不平衡的普羅大眾一次洩憤的機會。但凡是商人,就沒一個不偷稅漏稅轉移財產的,被舉報者多數都是實證。
全天下富裕階層畢竟是少數,《推商稅》就等於把富裕階層推到了窮人階層的對立面,鼓勵窮人檢舉揭發私藏轉移錢款的富裕階層。即便你如實申報財產,但只要查,永遠都能查出莫須有的名目。
當民憤處於亢奮的高點,價格變化沒有引發實質生活窘迫時,老百姓自然擁戴新政,倘若高勳堂而皇之的指責公孫嶽的《推商稅》,結果只能是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甚至被暴民衝入家中毆打致死。
尤其是高勳時常去議賢館論政,以他的性格,還不把《推商稅》說的一無是處。
如此一來,無異於開罪擁戴新政的酸腐窮文人,而文人多數都是窮困潦倒卻又能識幾個字。時下真正懂經濟的文人,怕是一萬個人裡都沒有一個,跟他們談經濟,如同對牛彈琴。
百里燕說話之際,酒肆之內突然鼓譟起來,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幾個窮讀書人,身著各色粗布直裾,點了幾壺苦酒,半斤白切豬肉,圍坐在酒肆中央說起話來,人還挺多,有七八人。
“諸位,都聽說了吧,議賢館申時開說,相國大人的得意門生恭首謙將主持說政,論辯《推商稅》。”
“是嘛,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那些個奸商不義之徒,壓榨我等百姓是何等殘酷,也該輪到他們吃點苦頭。”
“對,前番奸商作祟民不聊生,奉陽君作亂便是這等不義之徒為了一己之私,禍害我們鹹國。若非這等敗類,鹹國豈能向晉國稱為下邦之國。”
“正是如此,奸商當道法令不明,依在下看,相國新推《推商稅》正逢其時。”
說話者多半都在談論《推商稅》,無一例外都是新政的擁戴者,矛頭也指向了富裕階層。
正值百里燕細聽之際,高勳幾杯酒下肚,聽聞丞相得意門生恭首謙要在議賢館論道,他打了個酒嗝壯起膽子:
“魏賢弟,恭首謙申時要在議賢館論道,你我前去一探究竟,看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高兄,恭首謙此人極善辭令,高兄貿然前去與之激辯,萬一落得個下風,豈不被人恥笑。”
“誒,大丈夫頂天立地,敗於下風何足道哉。走,你我速去,晚了便只能站著了,走吧。”
高勳催促著,全然不打算把自己的名聲放在心上。百里燕雖然擔心,但也打算一探究竟。
公孫嶽能讓恭首謙出面開講論道,多半是在為即將實施的《推商稅》做輿論準備。
封建社會的天下輿論主導權,一半掌握在君王和國家決策機構,另一半則在天下文人知識分子的口中,老百姓只是輿論哄騙下的良民。為了新法的名正言順,就需要輿論的鼓譟和引導。
而恭首謙此人是公孫嶽的得意門生,今年不過二十二歲,確是巧舌如簧極善詭辯。
百里燕三年前剛到陔陵,曾在議賢館聽過其對志國推行新曆法的縱論,恭首謙當時抨擊志國推行的歷法是危害世間的歪理邪說,公開指責志國狼子野心,想取梁朝而代之而號令諸侯。
其最核心的論據是自古以來,曆法都由中央王朝制定,從無任何諸侯王制定曆法一說,志國擅自推行新曆法,意在謀權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