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檯裡傳出夥計平穩的呼吸聲,似乎已經睡了。伊恩和希德摸出旅店的大門,循著若有似無的交談聲,往旅店右側圍牆邊的小巷走去。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大多數房屋裡的燈火都已經熄滅,黑洞洞的窗戶如同怪物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深夜還在外面閒逛的旅人。
月亮透過雲層,散發出朦朧而無力的白光,勉強讓人能看清道路。
前面的交談聲似乎越來越清晰了。雖然光線昏暗,但憑著這聲音判斷,前面不遠處兩個一高一矮的人影,應該就是瑪修和被他稱為叔叔的男人。
瑪修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叔叔,您知道嗎?您說的沒錯,那些的確都是謠言。”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會做那種事。”
“不不不,”瑪修的笑意更甚了,“我的意思是,他們說我失手引起火災的事情,是謠言。”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狡黠起來:“因為,那火是我故意放的。”
“你說什……!”男人的聲音忽然中斷。此時他的眼裡只有驚恐,極度的驚恐讓他的暫時喪失了語言的能力。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叫,男人就被一團比他還要高的泥漿吞沒了。
他的整個人都被泥漿包裹,包括眼睛和口鼻。如同一頭泥塑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揮舞手臂,徒勞地從嘴上抓摳著泥漿,想要給自己留出呼吸的可能。可這些泥漿卻彷彿有生命似的,不斷湧起……填埋……湧起……填埋。
小巷裡,他無聲地掙扎著,即便猛烈撞到旅店的外牆上,依然發不出什麼聲響。所有的聲音都被軟軟的泥漿阻隔了。
這時,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劃破小巷裡的黑暗,筆直地射向瑪修。這支迅如霹靂的箭,卻在瑪修面前不足一臂的位置,如石沉大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巷再一次陷入黑暗。
又一次,泛著淡藍色光芒的箭矢射向那裡,緊接著又一支,第三支、第四支接踵而至。隨著淡藍色的箭矢光芒消失,小巷的深處不斷傳來撲撲撲的聲響。伊恩知道,芙琳的每一支箭都射中了目標,只是彷彿都射在了泥漿裡。
最後一支箭沒入保護著瑪修的泥漿裡,小巷陷入短暫的沉寂。但頃刻間,瑪修只覺得黑暗中有一道風向他襲來。
嘩的一聲,他頓時覺得心神一震,保護在他面前的泥漿彷彿被一道勁風割裂了開來。透過泥漿上斜斜裂開的切口,瑪修瞥見一個人影。那人就在他面前不遠,拖著一柄漆黑的怪異巨劍,劍尖斜指著地面。
希德啐了一口,暗罵道:“雖說帶個被泥漿裹住的屍體回去,也算有證據了……但要這麼在一旁看著你殺人,老子還真做不到。”
希德藉著伊恩控制芙琳連續放箭,悄無聲息地竄到了瑪修面前,然後揮起一劍斬斷了保護著對方的泥漿怪物。但他感覺對方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口中還喃喃地說著:“爸爸,有人欺負媽媽!”
緊跟著,只覺得左臉那邊有一陣勁風襲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啪”的一聲,什麼東西重重地拍在了他左手護手上,震得他手臂發麻,整個人竟被拍得向右倒去。嗖嗖嗖又是幾箭飛來,藉著淡藍色的光芒短暫地照亮他的周圍,襲擊者的面目被映了出來。
一頭泥漿塑成的人形怪物。
先前被泥漿包裹的那個男人,此時身上的泥漿已經消失不見。他正倒在一邊旅館的牆根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啊,好漂亮……”如果今晚的月色再明亮一些,伊恩和希德應該就能看見瑪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芙琳。隨後,被他稱為“爸爸”的泥漿怪物用一種奇異的滑行動作飛速衝向芙琳。
伊恩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種看似笨拙的泥漿怪能有這樣的行進速度。他一邊抽出腰間長劍,一邊催動芙琳向後躍起。
但讓他感到更為驚異的景象發生在了眼前。那飛速滑行而來的泥漿怪竟無視伊恩,如同一顆有彈性的球,平地裡突然竄起,射向了正躍在半空的芙琳。只是一點點,芙琳的腳尖被泥漿沾到,便立刻被更多的泥漿捲住。眨眼的功夫,泥漿怪就已經包裹住了芙琳的整個身體。
“哈哈哈,漂亮姐姐,讓我抱抱你吧……”瑪修眼裡閃爍著貪婪的光,“告訴我,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如此美麗?”
“伊恩!”希德看到身後發生的這一幕,立刻叫道,“解除!”他想提醒伊恩釋放具現化芙琳的靈想力。控制泥漿怪物的孩童顯然是在使用靈想力,但這種詭異可怖的能力他和伊恩都不熟悉。現在一交手便落了下風,安全起見當然應該選擇解除芙琳的具現化。
但伊恩卻彷彿石像一般,沒有反應。希德在黑暗中只能看見伊恩眼中兩點淡藍色的火焰,尚在飄揚著光點。少年此時面色凝重,眉頭緊鎖。他感覺到一絲異樣的靈想力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窺視他的記憶,但他卻本能地不願退讓。因為,他發現自己也透過靈想力具現出來的芙琳,融入了對方的精神世界。
他看見了許多意象。
希德見伊恩沒有反應,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危險,好在他眼中靈想力的光仍在,芙琳也在。
一回頭,看著面前的瑪修,想到只要擊殺眼前的正主,伊恩那邊自然就會解圍。
但要斬殺一個十歲小孩……老兵有些下不去手。自戰鬥開始他就在心裡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還能有餘地避免和這個孩子正面交戰。可士兵的實戰經驗此刻已經清晰地告訴他,容不得他有婦人之仁了,他和伊恩面對著的極可能是一個殺人的慣犯。心念電轉,希德終於把心橫下,握緊雙手劍柄從他的右下方往左上方反斬了過去。
“咔”地一聲響,他手中銳利的劍勢竟然生生滯住了。如同卡在被曬乾了的旱地裡,進不得,也拔不出。定睛向劍鋒看去,一頭形容詭異,五官似人非人的泥漿怪,不知何時又擋在了他的眼前。而他的雙手劍則正死死卡在那泥漿怪粗壯的胳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