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修輕輕發出一聲驚歎,說出的話讓希德聽起來莫名其妙:“好鋒利的劍。剛才我就奇怪,你是怎麼把媽媽一劍砍斷的……”
希德心想,我什麼時候砍過你媽媽?但機敏如他,隨即便猜到孩童是把泥漿怪稱作媽媽,心頭頓時一顫,一股寒氣從背後升起。
這孩童出身貴族,談吐之間表現出平民所沒有的修養,可所說的內容卻又瘋癲怪異。最糟糕的是,他還能使用靈想力。
泥漿怪渾身都流淌著暗紅色的渾濁漿液,但唯獨卡住雙手劍的胳膊,硬如鋼鐵。如果不是希德這柄劍用蠍尾獅的甲殼進行過強化,能不能切入泥漿怪硬化後的身體恐怕還是未知數。
就在希德與瑪修面前的怪物相持不下時,伊恩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稚嫩的手,正捧著雪球,兩隻手都被冰冷的雪水凍得發紅。孩子的聲音叫道:“老師你看!我能控制雪的狀態了!”伊恩甚至能感受到長時間冰凍帶來的刺痛和麻木感,但這種疼痛卻遠不及之後的痛苦。那充斥著怨恨,悲傷,憤怒,以及日積月累深深的孤獨,和其他所有負面情緒融合在一起的痛苦領域。
緊跟著,伊恩驚懼地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雷金,出現了在面前。
雷金總是微笑著,訴說著什麼。雷金教會了他靈想力,為他做了靈想力的測試,示範如何使用靈想力……
轉眼,伊恩看到“自己”走到了鏡子前,滿身血汙,孩童天真而白皙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
那是瑪修的臉。
鏡子裡,自己的身後屍積如山。老人,孩子,女人,男人,無法分辨年齡性別的枯骨……開腸破肚,血流遍地。
不不,不該這麼做!伊恩悔恨地抱著自己的頭,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因為痛苦和孤獨啊,孩童的稚嫩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這次像是對著伊恩說的。
“你能理解我的,不是嗎?”
那聲音繼續說道:“我也看到你的過去了,你和我一樣孤獨。”
不,我沒有這麼做。我也不理解你。
扎克活著時的身影浮現在眼前,然後是安德魯和芙琳,然後他們又幻化成了靈體的模樣。
是的,他們都已經離我而去了。
我具現了他們,但他們只是……只是靈體。我能做的,也只剩下為他們伸張正義。
“可我想念我的父母。我想念我的寵物,我希望有朋友。這些我全都沒有。”瑪修站在伊恩面前,一臉童真,哀怨地說著,似乎在試圖為自己開脫,“後來我有了一個老師,雷金老師。他對我很好——他認同我。不過,”他語氣又落寞起來,“他後來也走了。”
瑪修又歡快地說道:“但是沒有關係!我能復活我的父母了,他們就在這裡。你看,他們能和我一起旅行。雖然……”孩童略帶羞澀,“雖然他們的樣子還不太完善,但我很快就能找到方法了,只要我做好充足的研究,然後用我的靈魂——對,我靈魂中一定藏著他們模樣,不是嗎?艾達說的!不會錯的!那個妖怪艾達哦!”瑪修喋喋不休卻又混亂地訴說著,驕傲的神情時不時浮現在伊恩眼前。
“不。靈想力並不能讓他們復活。誰都不可能被複活,”伊恩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他區分出了瑪修帶給他的意象和自己的精神世界,平靜地向對方說道,“他們走了。在這裡的,只不過是他們留在我們心裡影子。而這影子,也許早晚有一天,也會模糊。我們該做的,我們能做的,只是努力記住他們而已。你所謂的復活,不過是虛偽的複製品。”
希德忽然看到瑪修躲在泥漿怪後面,痛苦地捲縮成一團,彷彿正在經歷巨大的掙扎。而身後,芙琳身上包裹著的泥漿,停止了侵蝕,沒能再與芙琳的靈體進一步融合。
“你胡說!”瑪修突然憤怒起來,指著伊恩大吼,“你胡說,我能和爸爸媽媽說話聊天!我這些天,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你睜開眼仔細看看,你爸爸媽媽是這個樣子的嗎?!你如果不催動靈想力,他們會為你生火做飯,陪你說話嗎?他們甚至無法跟著你走路!”伊恩的眼神充滿痛苦和憤恨,還帶著一絲憐憫,“你在褻瀆他們。”他冷冷地說道。
“你也能看到我的記憶,對吧?那你就好好看看,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是怎樣死在我眼前的!然後你再來告訴我,我們有什麼資格拒絕接受他們死亡的事實!”
“不,你騙人!撒謊!別給我看——”瑪修痛苦地捂起眼睛,但並沒有用,這一切都發生在兩人精神世界的碰撞之中。
那片小樹林,尖嘯的異響,可怖的魔獸,燒成了焦炭的扎克,與魔狼融合的安德魯,被斬斷脖頸的芙琳……伊恩毫無保留地讓瑪修身臨其境地經歷這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