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鎮的夜晚總是格外的平靜。
自從炎族經歷叛敵之亂被天元議會以雷霆手段打壓以來,這個在大陸版圖上僅有一個地名標識的小地方就失去了唯一的庇護,混亂衍生秩序,而天平已經傾斜。一旦入夜,除了那些喋血為生的黑幫勢力敢肆無忌憚,尋常百姓只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祈禱明天的太陽還能照常升起。因為他們無法預料,會不會在下一刻就有某個窮途末路的亡命徒把自己從被窩裡拖出來,砸死在家門前的青崗石階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比起這個,平時市井間膾炙人口的修羅妖靈傳說簡直要可愛得太多。
小鎮的東部,遠洋港口。
月亮沉入濃雲,海風裹著腐爛海獸屍體的惡臭穿過海灣裡成排靜臥的貨船,呼嘯如同惡鬼的嘶鳴。
這裡是誰的地盤,整個星鎮無人不知,黑鯊魚的兇名,是可以用來給小孩子止啼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敢於挑釁我的人,我不介意多幾個筆筒和幾張地毯,只要你的腿骨足夠粗壯,面板足夠結實。“
扯閻王爺的鬍鬚,只有沒腦子的傢伙才敢這麼做。
而這樣的傢伙,此刻就有兩個。
囤貨倉庫正對的小巷裡,兩道瘦小的身影縮在廢棄的手推車後面。深夜覓食的綠毛鼠四處亂竄,猩紅的眼珠在黑夜裡散發著慾望的兇光,它們絲毫沒把這兩個“雕塑”放在眼裡。
“大……大牛,它在嗅我!”
身位靠後的少年死死盯著圍著自己打轉的幾隻綠毛鼠,鼻翼上滲出汗珠,白淨的臉上滿是焦懼,他輕輕碰了下身前正在全神貫注打探倉庫大門的同伴,小聲地說。
“別動,蠢貨,你想死麼!不過幾只畜生而已!”
“可是……”
“閉嘴,我現在後悔了,帶你來真的是個錯誤。”叫做大牛的少年透著一股子彪悍,咬著牙低斥道,但他還是從手推車上拆下一根鬆動的木條,替害怕的同伴趕走恐懼來源。綠毛鼠嘶叫著逃竄開,兩個小傢伙立即屏住呼吸,極力掩藏自己的身體────倉庫大門口的崗哨已經有所警覺,符能燈直射進狹窄的深巷,就像是閻王的目光掃過,死亡的審查錯開了陰影。
“嘿,夥計,怎麼了?”
“哈,沒事,幾隻餓瘋的老鼠。”
“打起精神,下批貨馬上就到了,可別出什麼差錯。”
“還有不長眼的人敢打咱黑鯊幫的主意?”
“這話你最好咽回肚子裡,除非你覺得活夠了!”
“嘿嘿,那是那是……”
巷口的聲音迴盪而過,燈光暗了下去,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才悄悄鬆了口氣。頭髮有些微卷,面板黝黑的大牛狠狠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同伴,磨著牙說:“該死,看你乾的好事。”
“如果不想被吊死在桅杆上,接下來你就給我乖乖的。”他繼續探著腦袋小心觀望,至於膽小的同伴,他可沒那個閒工夫去安撫,事實上這個在孤兒院有些“與眾不同”的傢伙,他一直不怎麼待見,愛乾淨又守規矩,還能認得小人書那些讓他一個頭兩個大的文字,活脫脫一個富家公子哥兒的模樣,如果不是某一次他打碎了老院長私藏已久的陳年老窖而這個傢伙很講義氣地站出來幫他分擔錯誤,他絕不會和對方有半分交情。
“我覺得……”公子哥兒唯唯諾諾地開口,“我們不該這麼做,黑鯊魚會剝了我們的皮,我聽到別人說過,小孩子也是一個樣。”
大牛的胸腔裡騰起一股怒氣,回頭盯著因為心虛而低下頭的膽小鬼,狠狠道:“你就是個軟蛋,掃把星,我就應該單槍匹馬,你要走就趕緊的,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祈禱明天還有飯吃,不僅是你,還有朵兒,小寶,青蛙他們的!”
白皙少年漲紅了臉,喉嚨裡像卡了根魚刺,隱隱的生疼。
“聽著,池昱。”大牛洩了氣,稚氣未脫的臉上爬滿疲憊和憂傷,“你是咱們當中唯一有個像樣名字的人,大家都羨慕你,所以你別像個孬種一樣讓我看不起你,老頭子不在了,我們只能靠自己。”
他頓了頓,有些泛紅的眸子裡閃著狠厲:“今晚只是討點利息,這個仇,我遲早會報,我發誓”
就在一個月前,鎮子上唯一不惜傾盡家財收養流浪兒童的鄧老頭上了黑鯊魚的船,之後再沒出現過。孤兒院裡小一點的孩子都不懂,但他知道,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根本不明白憐憫和善意是什麼東西。
池昱輕輕握住他的手,下定決心地點點頭。
遠處港口波濤洶湧,一浪接一浪的拍打著船群,船簷懸掛的油燈不安地搖晃著,猶如一雙雙吃人海獸的眼睛,夜晚,開始不平靜了。
“嗚嗚”
海灣裡響起刺耳的笛鳴,燈塔的燈光從海面折回,水手們的吆喝聲在嗚咽的海風裡此起彼伏。沒多久,一輛接一輛的手推車載著捆綁嚴實的板條箱從漁民開工的屠宰大棚經過,緩緩推向囤貨倉庫的大門。
“來了”大牛低呼一聲,兩名少年趁著黑鯊幫的嘍囉們交接的檔口,貓著腰鑽出巷子,繞進屠宰大棚和加工車間的夾縫裡。在他們十幾米遠處,黑鯊幫的嘍囉正在有條不紊地卸貨,板條箱和酒桶漸漸堆砌成山,卸空的手推車被隨意擱置在一旁,成為絕佳的掩體。
最後一批貨卸完,勞頓大半月的水手們扯著嗓子進城準備尋找樂子,剩下十來個輪守的打手開始往倉庫裡搬運貨物,誰也沒有發現兩團黑影悄無聲息地摸到手推車後面,離裝滿異地奇珍的板條箱僅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