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鯊魚是個暴徒,但時不時也會裝一裝上位者該有的氣度。
他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少年,皮肉上交錯的血痕使得那雙漾著憎恨和倔強的眼睛顯得格外出彩。星鎮是他的天下,敬畏和臣服是死戰得來的戰利品,但他很清楚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倒臺,手底下那群傢伙同樣會將這一切奉獻給踩著自己屍骨上位的人,他們有兇性,卻沒半分血性。
所以他開始用帶著欣賞的目光去審視觸犯自己的少年,這樣的苗子,如果能夠馴服,將會是一個得力的副手。
港口那邊似乎有一些動靜,可黑鯊魚不以為意。他相信有人會偷偷搞些小動作,但絕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挑釁自己。
“好了,我有我的規矩,懲戒只是要讓人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黑鯊魚笑了笑,斂去幾分兇惡說,“但我也不是蠻不講理,我手底下的人做的都是賣命的活兒,可他們依然願意跟著我,為什麼?因為賞罰分明素來是我的宗旨,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完全取決於你的態度。”
他頓了頓,俯下身去,以顯得自己更有誠意一些。恩威並施這種手段,對一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來說,最容易種下下所謂忠誠的種子。
“那麼,敢跑來打我的主意,你一定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財富,權力,只要你想要的,將來都不是問題,不過前提是……”
一口血痰打斷了黑鯊魚的生動發言,大牛面露譏諷,以及毫無掩飾的刻骨恨意。
黑鯊魚偏頭堪堪避開,候在一旁察言觀色的打手立刻表露自己的忠誠,皮鞭疾風驟雨般傾瀉而出。
“太過於剛烈就毫無作用了,生命可是很寶貴的。”招募的結果很不愉快,黑鯊魚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把他的皮剮下來。要完整的!”
無法抑制的哀嚎,更似於歇斯底里的咆哮,大牛雙眼血紅。曾經還流浪街頭的時候,他就受夠了皮肉之苦,飽嘗食不果腹、衣不禦寒的艱辛滋味,直到遇見鄧老頭。這一刻的疼痛,將他所有的溫存記憶撕成碎片,幾乎想要放聲大哭,但他不能露出哪怕片刻的軟弱,在這個該下地獄的黑幫頭子面前。
打手停下鞭打,裂開嘴露出病態的癲狂笑容。這個被改造過的審訊艙裡應有盡有,總能滿足他變著花樣的折磨人,但他最期待的還是生剮這一項,他的手法比屠宰了幾十年海獸的老漁夫還要嫻熟。
鋒利的刀片浸泡在高度烈酒裡,能加倍放大受刑人的痛楚。打手舔著嘴唇,準備開始表演了。
甲板上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黑鯊魚皺起眉頭,一種久違的危機感讓他很不舒服。在尋常人中,強悍的體魄和戰鬥廝殺磨礪出的氣勢能給人帶來威懾,但他體驗過更為純粹的壓迫,在享受霸權的同時也在擔心著某一天的到來。因為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只需要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輕易摧毀他苦心經營的一切,以及,他的腦袋。
“拿上你吃飯的傢伙,沒準兒有麻煩上門了!”黑鯊魚甕聲道,然後拎起一把尖刀,裹布握柄上浸染了無數背叛者的心頭血,算得上是一把“兇兵”,能讓他的內心稍稍安定。
屠夫打手有些不明就裡,黑鯊魚不再理他,將艙門鎖死後,貼耳打探著外面的動靜,如果只是一點小事,會有人前來通報。反之,船腹入口處把關的是他的最得力打手,在這個未知的危機到來之前,還要經過他們的手。
於是他聽到了部下的怒罵,隨後戛然而止,像被人突然掐斷了脖子。
黑鯊魚的呼吸一下子抽緊了,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除了敢賣命,還要有對於無可抗拒的危機的靈敏嗅覺。他立刻衝向視窗,即便夜裡的海水能凍僵他的骨頭。一陣劇烈的判木之音在他的頭頂炸響,鯊魚號的上層像一片破布一般被撕裂,彷彿有一隻巨爪的指甲劃過,四周瀰漫著燒焦的味道。
甲板上的嘍囉門見了鬼般嚎叫著抱頭鼠竄,紛紛跳海逃亡。 屠夫打手常年被藥物燻蒸,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幻境裡,有些驚訝但毫無畏懼。一點墳場鬼火般的熒光懸浮在他的身前,他伸手抓去,於是像一團棉絮碰到了火星,呼一下燃燒擴散,慘烈的哀嚎刺破夜空,一如曾經在他刀片下回響的悲鳴。
黑鯊魚艱難地看了眼同樣懸浮在身前的螢火,再也不敢動彈半分。
熾淵輕飄飄的落進船艙。眼前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傷痕累累,仰著頭看他,有錯愕和驚懼,但可以看出,在這之前,這孩子一直在抵抗著折磨。
“別害怕,我是來救你的。”熾淵柔聲說,然後豎起大拇指笑了笑,“你很了不起!”
皮肉上的疼痛近乎麻木,心卻在此刻溫暖起來。大牛撇撇嘴,眼淚終於無可抑制。儘管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但這種溫暖的感覺,就像當初鄧老頭對他伸出手的那一瞬。
黑鯊魚心如死灰,從天堂到地獄就跟做夢一般,他已經無暇思考沒爹沒孃的孤兒為什麼會和這種大人物有瓜葛,過了那個血氣方剛不顧一切拼命的時代,他現在比任何人都怕死。
“大……大人,請饒我一命,我願意付出一切!”黑鯊魚發出搖尾乞憐的低吟。
熾淵沒有理會黑鯊魚的哀求,他解開捆綁大牛的繩索,將一絲絲溫養身體的氣息送入少年的身體,然後從一旁的器械盒裡揀出一把錐子,遞到少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