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掉第二片,遞給白髮老人。老人接過布,側身指身後,喉中哽咽道:“他們是老朽家人,老幼共七口,您給一片就行。老朽在此立誓,若有命回家,定給武公立功德牌。”
沒這個必要了,武康啞然,無奈搖頭。一戶一布也好,流民數以萬計,這身衣袍不夠分。狄仁傑示意放行,老人高舉布片,帶著全家七口,魚貫進入甬道。
重複手中動作,剪刀開開合合,災民紛紛走過。想到秀才的託夢,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意氣用事,可自己還是辜負。愧對良苦用心,我卻不會後悔,前世的遺憾,對老爹的愧疚,讓我痛不欲生。
這輩子的阿孃,死在我的刀下,阿爹再含恨最終,我會生不如死。噩夢、悔恨與自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早就受夠了。洗清所有罪孽,徹底解脫吧,哪怕丟掉性命。
忽聽奇怪聲音,緩緩抬頭看,錯愕片刻,扯出淺笑。狄仁傑站對面,也脫掉官袍,也找來剪刀,效仿大佬行為。老狄夠意思,你感動了我,想幫我分擔罪責,可惜沒有卵用。
你私剪官袍,最多遭受斥責,我卻十死無生。現在只能奢望,救駕李九的功勞,廢王立武的功勞,曾經的種種功勞,能保我的命。轉念仔細想,覺的不大可能,以後再吧。
不知過多久,剪刀聲更雜,眼角餘光掃,有些哭笑不得。婺州全體官員,城門排五橫四列。個個手持剪刀,剪各自官袍,就像車站售票視窗。見長孫詮在列,有些不可置信,你應該巴不得我死。
對視片刻,長孫詮收目光,繼續手裡動作。武康收思緒,遞出手裡布片,卻聽憨厚聲音:俺韓五不要布,讓俺進城進行。俺有渾身力氣,能賣苦力吃飯。武公是好官,後面人很多,您的衣服不夠。
五大三粗的青年,確實有把氣力,你能幫我的,也就這麼多嘍。武康微微點頭,看向密集人群,斟酌片刻:“你去興蘭坊張家,院牆最高的那家。見到張七郎,報我的名號,他會安排你。”
韓五誒誒兩聲,抱拳一躬到底,大步進入城門。黑衣人迎上,帶他去甬道邊,和士兵交代幾句,示意可以通行。踏入甬道那刻,士兵殺氣騰騰,刀鋒寒光森森,感覺腿肚打顫。
好容易出甬道,被不良人攔住,喝問為何沒布。趕緊據實相告,不良人不再言語,領他進旁邊衚衕。到處是武裝士兵,坊牆弓箭手林立,箭頭瞄準自己,韓五大汗淋漓。
艱難來到坊門,不良人推他進去,轉身大步離開。韓五穩住身體,找到最高院牆,就在街道盡頭。邁步走過去,路過第一戶人家,門裡衝出個婦人,抓住他的袖子。
往家門裡拽,邊走邊:“是括州災民吧,我家做蠟燭買賣,需要人手幫忙。每天兩頓管飽,夜裡睡在工房,給我看家護院。你就放心吧,我家都是老實人,不會虧待你,快把聖袍給我。”
最後那句是重點,韓五趕緊停步,撓撓頭尷尬道:“俺沒要聖袍,武公讓俺去張家,賣力氣討飯吃。娘子給的條件好,俺住您家也行。俺力氣很大,什麼活都能幹,填飽肚子就行。”
沒有聖袍啊,婦人當即冷臉,鬆開袖子鄙夷:“傻不傻啊你,聖袍都不要,那是聖人的衣服,沾著仙氣兒嘞。放香囊隨身戴,肯定能當大官,像都督那樣的大官。你個傻子,馬上去張七家,別耽誤老孃做生意。”
這時坊門走進三人,婦人麻溜離開,還是剛才辭。很快買賣談成,不良人調笑:“我呂大嫂,這是第四個啊,你家能安頓嗎?可別壞武公名聲,到時武公饒你,我葉三不饒。”
婦人從夫婦手中,接布片塞懷裡,滿臉賠笑道:“葉郎君笑了,七天後皇糧來,都督的話俺信。就是再來四個,嫂子也養的起,你就放心吧。嫂子也不貪心,收集五個聖袍,俺就不搶人啦。”
不良人哼哼笑,煞有介事道:“那得照顧好括人,不要墜都督名聲,否則真饒不了你。不過老嫂子,實話告訴你,他們拿的不是聖袍,而是狄公的官袍。”
婦人略微變臉,糾結片刻:“那也沒的,都督是天下第一好官,狄公就是第二好官。狄公的官衣,留給我家娘子,將來嫁個好人家。葉家大兄弟,嫂子要招待客人,不和你聊啦。”
夫妻千恩萬謝,跟著婦人進門,韓五有些後悔,後悔沒要聖袍。轉身繼續走,又被住家戶攔住,也是要聖袍的,每天管三頓飯。好容易解釋清楚,又被第三家攔住,乾脆撒腿快跑,嘴裡大喊沒聖袍。
跑到巷子盡頭,來到張家門口,有輛牛車駛出。韓五道明來歷,穿華服的中年人,正是主家張七。他吩咐人拿米糕,韓五狼吞虎嚥,張七淡淡道:“有事要做,跟著我們,不要亂跑。”
韓五點頭應諾,跟在牛車後,牛車停在隔壁。張七和戶主交涉,竟然要買聖袍,張口就是五貫。韓五瞠目結舌,五貫夠我家吃五年,就算聖人的衣服,也不值五貫吧?
交易很快達成,主家拿出三塊布,張七放算袋裡。僕人開啟車簾,滿車子的銅錢,韓五開始搬錢,十五貫送進主家。然後挨家挨戶,購買鄰居聖袍,很快買到幾十條。
韓五更加疑惑,主家買這麼多,家裡孩子多嗎?
一路無話,來到坊門婦人家。婦人得知來意,直接冷嘲熱諷:“多少錢都不賣,老孃家裡有錢,聖袍留給孩子。張七啊張七,你的如意算盤,別以為老孃不知。想借聖袍,搶我家生意?”
張七搖頭,異常陳懇:“咱們做白蠟的,做人不能忘本,你也應該知道,白蠟樹是武公引進的。當初揭不開鍋,現在錦衣玉食,皆拜蠟樹所賜,是不是這個理?”
婦人掐著腰,扯嗓門咆哮:“老孃沒忘本,去我家堂屋看看,有武公的功德牌。今年中秋節,給他送五十團蠟,可他啥不要。我張七郎,你什麼意思,這和聖袍有關嗎?”
張七郎搖頭:“婦人家啥都不懂,武公自己犯‘大不敬’,不是哄騙括人,而是千真萬確。武公對我有恩,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買下所有聖袍,重新縫合起來,送給武公贖罪。”
婦人沉下臉,手不再掐腰,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哄我,那麼好的官,朝廷會殺頭?若真是這樣,你能買多少?你看這樣如何,咱們現在去蠟會,集合所有會員,共同想辦法。”
眾人拾柴火焰高,張七當即贊同,安排僕人買布,與婦人匆匆離開。望著他們的背影,韓五百思不解,琢磨剛才的話。武公那麼好的官,是婺州一片青天,真的會被殺頭嗎?
黃昏時分,所有災民進城,安排好一切,武康匆匆回家。匆匆來到柴院,錢順和平郎迎上,兩人眼珠通紅。平郎緊咬嘴唇,錢順滿臉堅毅,拍胸脯信誓旦旦:“大佬您放心,我帶弟兄們蹲守,朝廷的欽差,不能活著進婺州。”
作死啊你們,武康翻出白眼,黑著臉訓斥:“別胡八道,那是犯上作亂,那是萬劫不復。你們也別擔心,那個和尚,還有一線生機。這樣吧,你和平郎去京城,去找新城公主,讓她向皇后彙報。”
兩人遲疑幾息,應諾轉身離開。武康走進柴院,拿出懷裡米袋,一時心有慼慼。挽救數萬災民,洗清全部罪孽,心情無也很放鬆。
您的畢生願望,我幫你實現了。強顏歡笑進門,剎那楞在原地,牆上四個血字:愧對康兒。
呵呵兩聲,眼淚簌簌,掀開被子。阿爹已經走了,沒等我回來,我還是晚一步。抱阿爹平躺,擦去嘴角血,蓋上新棉被。解開荷包紅繩,米粒倒入口中,不停的咀嚼...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看,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