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瀾面色蒼白地立在一旁,神色之中極盡哀傷:“濁氣入體太甚,就連我的枯木逢春都只能替他壓制一時,至於以後怎麼辦,便只能聽天由命了。只是凡事也並無絕對,若你們能尋到一星半點的仙家聖物,此事便尚有轉機,切記不可拖延過久,這濁氣什麼時候能逃脫壓制,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啊。”
於秋雖位及掌門之位,可若論起輩分來還要叫仲瀾一聲師姐。
他與其他四位長老是平輩,從“辛”字的道號,仲瀾是先掌門的小師妹,故而是如今嵐門中輩分最高的人。
而重光與宸宇二人既為先掌門的親傳弟子,便與於秋是同一輩。宸宇早已離開嵐門,而重光為了避免尷尬也就不再自稱道號,而以本名在江湖行走。
而他此時也是經脈俱損,靠在一旁粗粗喘氣。而他的小師姐仲瀾卻對他視若無睹,連一個治癒之術都沒有對他施展,就自斷了她的修道之路,對著重光使出了最後一次枯木逢春。
就算是他救了大夥的命,可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掌門,怎能如此被忽視?
他越想越氣急,不由出口道:“小師姐這一式枯木逢春使完,就算你是個廢人此刻都能生龍活虎了,現在你總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重光似乎仔細地辨別了一番他的話,而後才緩緩轉頭道:“掌門指的是哪件事?若我能說的便會知無不言。”
方才他一直背對著眾人,葉綠蕪並未發現他有任何異常之處。
而此刻重光將頭轉過來後她才看清,那一雙平日裡總是淡漠地如同萬年玄冰卻無比清亮的眸子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陰翳,瞳孔因無法感知到光線而擴散地很大。雖說他的眼中從未有過人間,可如今卻是再也無法擁有人間了。
此刻葉綠蕪才忽然感覺到,一直以來所維持的,屬於嵐門大弟子的驕傲從此刻開始便已支離破碎,如同一面鏡子摔落在地一般,再也不可復原。
她眼眶之中湧起一股熱意,忽地想到了這十年間大師兄對自己雖冷漠,可卻百般照顧,門中弟子倘若有事相求他也從不拒絕。就連如今眾人皆以為死不足惜的墨闕會中人,他也能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將他們體內的濁氣全部清除乾淨,賜給他們一個重來一次的人生。
這樣一個善良到極致的人,縱使被誤解了也不會加以辯駁,自宸宇離去到如今的十年之間,究竟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她不知,於秋不知,在場之人,沒有一人知道。
葉綠蕪想到此處,似乎看到了那個曾經孤立無援的自己,便不由得落下淚來,哽咽道:“大師兄,你的眼睛是不是……”
回答她的不是重光,而是面如死灰的宸宇。
只見他好似魂魄被抽離了一般,只剩一個軀殼留在原地,而那個軀殼冷冷地開口,聲音似乎從地獄中傳來:“於秋前輩,我的掌門大人,現在你可滿意了?”
“我自知在十年前的聽楓大會上對不起嵐門,故而自廢寒宵心法而離去。師傅在此之前雖身體不好,可我侍奉湯藥期間分明不是病入膏肓之症,怎麼我離去還沒多久,就不治身亡了?當時我自顧不暇,不得已才將重光留在嵐門。他都已舍了師傅賜給的道號,獨居於荒無人煙的掌門居中,你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於秋見他又提起先掌門之死,便連忙打斷道:“你師傅他確實是……”
“確實是病入膏肓,對吧?”宸宇冷冷打斷他的話,“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我也不再與你計較,只是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便將你想要知道的事全部告訴你。”
“你想要寒宵心法,好,我這就告訴你。但你可知它為何被稱為嵐門禁術?”
於秋搖搖頭,自是不知。
“你也見了這麼多次,重光出招從來都是經過左手,你不會不知這意味著什麼吧。寒宵心法不過是給這邪術換了個好聽的名字罷了,它實際上便是會將你畢生所能達到的巔峰提前,將這一輩子的魂力全部鎖於體內,每用一次,便少一點。”
說著,他的聲音中便帶上了些許的憤怒:“你嵐門這許多年來哪一次遇到棘手的妖物不是靠著他?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下來,他體內能支配的魂力還剩多少你可知道?就是這樣一個所謂的秘術,我此刻便傳予你,你確定要學嗎。”
於秋連忙擺擺手,“這還是不必了,只是既然如此,他為何從未提起過?否則我斷不會讓他損耗過多魂力的!”
“他四歲時餓暈在嵐山腳下,香草鎮中,我與師傅將他帶回來細細調養。他從小就是個傻子,別人欺負他也不知道還手,直到現在也是。你這十年是怎麼對他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今日我便與你說個清楚。師傅已去,嵐門上下再無可留戀之物,稍後我便帶他離開你的嵐門,再也不給你添堵了。”
於秋心中一驚,今日大妖清姬來此,若不是重光出手此刻他們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若是由著宸宇將重光帶走,嵐門此後恐怕再也無力與其他門派一爭第一了。
“這可由不得你,”他略安一安心,緩緩道:“你既不是嵐門弟子,又有什麼理由替我的大弟子做決定?你不要忘了,他修行寒宵心法可是因為你,深居簡出日夜苦修也是因為你!”
他心中暗想,倘若宸宇還有半分良知,便不會執意帶著這樣一個對他恨之入骨的人離開。
宸宇微微一怔,而後道:“此事我會用一生給他賠罪,就不勞掌門費心了。”
於秋見他沒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禁有些著急:“你怎能擅自替他做主?此事總要問問重光自己的意思才是!”
宸宇這次沒有說話,只是與眾人一起定定地看著重光。
他雙眼不能視物,而身體又被濁氣侵蝕沒有力氣,只是面色毫無波瀾地躺在宸宇的臂彎之中,似乎他們此刻談論的並不是自己。
聽到於秋要問問他自己的意思,他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後抬頭對著於秋的方向道:“我四歲被師傅帶入嵐門,直到十五歲那年師傅仙逝,我受了嵐門照顧是十一年。自我十五歲至今,我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嵐門的事,這也是十一年。我欠嵐門的,也該還清了。”
而後他緊緊閉上雙眼,長眉蹙了一下後便很快舒展開了,似乎放下了什麼重大的心結一般:“師兄,這次便帶我一起走吧。”
宸宇忽地一怔,這聲師兄他究竟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了?
從前他自傲輕狂,仗著他是掌門的親傳弟子,縱使對著比自己年紀大許多的人,也非得要人家喊他一句大師兄。可只有重光除外,不論他說了多少遍“要叫我大師兄”,可他依舊像是沒聽到一般只喊著“師兄。”